雨夜。

    淅淅沥沥的小雨，要是西窗剪烛，倒也是好意境。

    可惜，玉满堂在赶路。

    他从来没有在雨夜里赶路。

    披着蓑衣，骑着从客栈买来的黄陂老马，深一脚，浅一脚赶着路。

    其实，他不用那么急，甚至他都不知道红敖是否在大祁都城。

    可是他下意识地往前走着，被雨淋着，急匆匆地赶着路，他才不会胡思乱想。

    直到咕咕叫的肚子打破了这雨夜的寂静，玉满堂一摸怀里的饼子，已经发冷发硬。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仿佛又回到了狼雾森林里的日子。

    那时候他和慕容曜相依为命，不，靠慕容曜庇佑的时候，就是一边啃着发硬的馒头，一边跟凶残的九溟刹斗着命。

    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后也是他一个人在走。

    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一直对自己说，他和慕容曜是一样的，甚至比慕容曜要幸运的多。

    慕容曜一生下来就被抛弃了，而他则在母亲和养父关爱中长大，虽然冷不丁地要被霍青扔回狼雾森林。但是他是幸运的。

    而现在他才知道他有多么失败。

    功力他比不上慕容曜，虚有九州财神的名号，最关键——最关键是霍青看向他的眼神，霍青从来都不看向他。

    他的眼里只有慕容曜一个人。

    不远处有一个破庙，里面生着一堆火，玉满堂顿时觉得困顿起来，浑身湿漉漉地难受。

    不妨休息一晚，明早再行一程，就到大祈都城。玉满堂握着手里的芙蓉水玉，喝一声黄陂老马，朝破庙走去。

    这真的是一个破庙，庙门坍塌一半，半人高的围墙残缺不全，肉乎乎的草旋子长得高大，在墙上黑黑地垂着。

    一个不大的正堂还留着往日的建制，旁边的厢房屋顶破着，细细的雨顺着青瓦淅沥沥地落下。

    玉满堂翻身下马，将马绑在庙门口的大柳树下，随手拔了一扑子草，让老马吃着。

    看着马吃得香甜，玉满堂笑了一下，畜生就是好养活。

    转身径直走进正堂，堂中有一个方形的火塘，旺旺地生着火，屋里亮堂又暖和。

    在暗影中，一个老汉躺在一角睡着了。

    玉满堂轻手轻脚地走到火塘边，好让火烘干身上的衣服。

    火塘边有一位女子，穿着粗布衣服，插着荆钗，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

    她一边哼着歌一边看着他，眼底异常平静。

    小孩子睡得踏实，嘴角还甜甜挂着笑，不知道做什么好梦。

    只是匆匆一瞥，玉满堂便在火塘找一角除去蓑衣，坐下。

    蓑衣带着浓浓的水汽，铺面而来。女人微微皱着眉头，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

    玉满堂歉意地看着女子，女子轻轻地摇摇头，看向睡在一角的老头子，示意他轻一点。

    玉满堂看着她眼角的美人泪痣着实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还有她怀中的孩子，也眼熟的很。

    被雨水泡的脑袋昏昏的，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

    他从怀里取出干粮，趁着火塘烘起来，一霎时整个屋子里都是饼子的香气。

    “小伙子，匀一张饼子，饿着肚子不好睡觉。”墙角睡着的老汉伸出手来，嘶哑地说道。

    干涩的声音刮得玉满堂耳朵疼，一旁的女子赶紧看向怀中的孩子。

    幸好，宝宝睡得还算沉稳。估计在睡梦中闻到香味，还吧砸吧咂嘴。

    玉满堂手起手落，一块热烫的饼子向墙角飞起。

    那老汉只是伸出两根指头，就接住热烫的饼子。

    看来他身手不错。

    玉满堂也是饿极了，狼吞虎咽起来，吃得过急，一不小心呛住了。看到熟睡的小孩子，他硬是生生忍住了。

    女子见状，忙将水碗递过去。

    玉满堂顾不得男女之防，一把抓过碗，咕咚咕咚地一口饮尽，才将饼子咽了下去。

    “谢谢……”玉满堂轻声说道。

    那女子浅浅一笑，算是接受。那淡淡地笑容让火塘里的火黯淡了许多，玉满堂心里顿时暖暖的，忍不住，多看了女子几眼。

    越看越心惊，他的确在哪里见过她。对，是在谢府。

    他亲手毁去了那张脸，荀芷顶着的那张脸，简听寒的脸。

    荀芷应该不会再出现他的面前，除非她真的不想活了。那么这位女子就是简听寒的本尊。

    那她怀里抱着的，就是小奶包，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霍青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她看向小奶包的眼神……温柔地像月光一样。玉满堂想起荀芷对他说的话，那时在马车里的简听寒根本就不去看孩子。

    此刻的温柔，让玉满堂心里感觉到十分诡异。

    而且简听寒在无我境月中看到荀芷，那就是说她的九幻韶音在荀芷之上。荀芷那个笨蛋，还说跟她不相上下。

    玉满堂身不由己地往外挪了几步。

    那女子没有任何动作，她依旧盯着熟睡的孩子，微笑着，仿佛他和旁边那个打呼磨牙的老汉不存在一样。

    夕颜看得出玉满堂对她的防备，从他在门口系马的时候，她就认出来来人正是玉满堂的本尊。

    她没有见过玉满堂本人，却见过假的玉满堂——慕容曜的假面，来人身上没有她境月碎片独特的气息，这个才是真正的玉满堂。

    不知道那个像极了霍青的慕容曜此时在哪里，她心里的疑惑需要他来解开。

    天下九州，慕容为姓的只有西蜀国皇室。

    霍青在没有和她相遇之前，原名慕容青，是西蜀国的六皇子。入赘霍城派之后改名为霍青，成为继任城主。

    慕容曜必定是皇室之人，而且他与无奕头顶上的金环，刻有曼珠沙华，能够用到曼珠沙华必定是西蜀皇极为亲近之人。

    尤其是无奕头上的金环，那是未来西蜀皇后的特有的。虽说是一样的金环，无奕头上的金环有三朵曼珠沙华，三生万物，绵延不绝，寓意着子孙绵亿。

    只可惜，身中碧落黄泉的人，在子嗣上极为艰难。不然霍青也不会用焚影之术，跟发情的狼一样，到处和别人生孩子。

    不对，慕容曜的年龄，他，……难道他就是那个孩子？夕颜的脑海中顿时慌乱起来，看向玉满堂的眼神也变得热烈起来。

    玉满堂的眼睛虽然不像慕容曜眼睛，像极了霍青，但是还有几分影子在。

    他和霍青是什么关系？那双杏眸，夕颜只觉得熟悉得很。当年还在青峰崖的时候，跟在她身后，就有这么一双杏眸，总是闪着清澈的光。

    韶知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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