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祷铭一边说着,一边想着李凡写的那两句大白话,越是想越是觉得有点意思,所以他才主动的要把这幅字要下来。李凡倒是无所谓的笑笑,随口解释道。
“这句话可不是我的发明,也是我从一本书里看到的,在我们这个民族里,可是不乏善于思索和善于总结的能人啊。简单的两句话把我们生活和思考的所有行为都抽象出来,尤其是在国泰民安的时代,这两句话甚至都可以作为我们普通人或者是普通的公务员的座右铭。当然,要想说得大一点也不是不行。我这人没啥远大抱负和理想,能够在柴米油盐上获得自在,能够在人世间的情感上获得圆满,我这一生就知足了。所以啊,我这人在本质上俗不可耐,大大的俗人一个。”
“大俗才有大雅,事务都是对立统一的,没有了俗那里衬托出雅?”姜祷铭似有所悟的自言自语的说道,随即他又转头对李凡说道,“我曾经遇到一个书法大师,他对我的书法不做任何评论,反而是随手在纸上一通狂草,然后对我说,世上能真正懂得书法的人不过二三百,其他的都是不明白和混混。我当时觉得他说的不对,可是……我却没有底气去批驳他,看来,我还是在俗和雅之间没有弄明白啊!今天看了小友的这句话,我差不多明白了点意思,不管他的字有多雅多高深,没有柴米油盐他什么都不是,没有了人间的情爱他活不下去!”
李凡点点头,“只有二三百人才懂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生命力?那又不是什么科学创造。我们的书法首先是用于生活和交流沟通的工具,其次才是带来美感的逾越。这也就是我们民族有“好上加好”的习惯,喜欢得到了主要功能之外还要有附加功能的天性,换成西方的文字,的确也是很难展现出各种美好的愿望来。而现在,许多书法家所展现的仅仅是汉字的‘副产品’,还要自鸣得意的说别人不懂?那样的观点不听也罢,咱们能够正常的与人交流,能够自娱自乐,还要什么呢?靠写字去发财?从古至今,没听说过,也没见过。”
“喂,不是有谁谁的字在拍卖会上卖出高价吗?怎么说没发财?”江涛问道。
“把书法变成商品的只是近几十年的事情,在古代虽然有形式,但没有实质,请名人题写匾额不过是略收点‘润笔’而已,与现在的拍卖不是一回事。可现在拍卖出高价的有几个是当代还活着的书法家的?那些自吹只有二三百人懂的书法家们,他们的字售价几何啊?不就是卖不出好价钱才发牢骚嘛!而卖出高价的都是古人的字迹,他们要是能活到现在,我不否认他们可以靠写字发财了,可惜,他们都活不到现在。”李凡带着明显的揶揄口吻说道,“那些后世的人拿出来的字无非是实现书法的另一个辅助功能,那就是古玩的功能,许多人活着穷苦潦倒,可他们一旦百年以后,只要是有名的,留下来的只言片语都是值钱的。可惜,发财的不是本人,而是那些后世的爱好者。苏东坡的字在当年被形容是被打趴下的青蛙,可他一作古,顿时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书法第二,成为宋四家之一,在我看来,苏轼的名气太大,书法也自成一格,不给个位置不行,可真要论起来,他那字能跟赵孟頫比吗?可惜,赵孟頫因为投降元朝,当了元朝的官,所以在当时是不能入流的。赵孟頫能够现在被称为楷书四大家之一,也是民国以后被史学家平反了,许多人认为他最大的贡献是在元代尽最大能力保留了儒家和汉文化的传承,这个就是后来为他平反的最充足的理由,事实上,赵孟頫也的确起到了作用。”
“哎哟,你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我算是服气了!看来,我的字不给人家也是对的,至少不能让一些人在我身后去玩这些猫腻!”姜祷铭说道。
“姜老师这话说的,是我不好,不该说古人的事情!”李凡马上警醒了。
“没啥的,我可是地道的唯物主义者!来,咱们一起来!”姜祷铭此时也是兴致盎然,拉开了宣纸,提笔挥舞,“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好嘛,这一会攻读把赤壁怀古写上了,还是狂草。估计是李凡刚才提到苏轼,顿时想起了这首念奴娇,“上阙我写完了,你来下阙!”说话间姜祷铭把笔递给李凡。
话说这念奴娇哪里有上下阕啊,这个词牌本身就是不对称的。只不过许多书法家在写的时候喜欢写到“一时多少豪杰”就停笔了。对后半段一是觉得太过直白,格调远不如上半段,还有就是有些字不好写,尤其是写到“早生华发”这句的时候,华发两个字还真是不那么好在纸上安排和展现,要是楷书或者隶书,哪怕是魏碑等都还好说,唯独这行草也好狂草也罢,到了这俩字碰到一起就容易相互干扰了,要么是笔划重复,要么是对映别扭。有些书法大师干脆把这俩字写的“草的不能再草”了,让人们根本就不认识。还有现代一些自称“草王”的人把这俩字给写的顶天立地,像现代城市里不规则的等待改造的旧马路。
姜祷铭今天写这个词牌,其实是有点小心思的。在他的练字过程中,每每写到下半段的时候就犯怵,总是不满意,他想看看眼前的这“十八子”能如何对付。
李凡自然也明白姜祷铭的意思,想想后就拿起笔,这次用的可是典型的狼毫大笔,随即在另外一张宣纸上泼墨写下“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
等到要写“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这一句的时候,他猛然突出了一个草书的“我”字,跟着“早生”两字也像是脱兔一般的奔放出来,偏偏到“华发”二字的时候分家了,一个在上一行的下首,一个在另起一行的天上,巧妙的利用位置差把这俩字给错开了,而且,这俩字写出来的时候虽然还是属于草书的范畴,可偏向行草多一些了,与狂草根本不沾边,可接下来的最后一句“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写的狂放无羁,在书尾形成了一副非常强悍的“画中有书,书中有画”的感觉,江月仿佛就是让你看着像流淌的大江和映月,把个姜祷铭都看傻了。
“老幺,你啥时候练成如此绝技?太牛气了!”钱博平都有些兴奋了。
“这可是我亲眼看到的力透纸背啊!乖乖!李同学,你是真牛啊!”江涛说。
这李凡如何能够写出如此笔力的书法呢?这与他习武练功分不开。写毛笔字对腕力的要求是很高的,尤其是要把字写好,没有一定的腕力根本就做不到。
说起来,在古代书法家里,大多是“示金银为粪土”的军人,著名的书圣王羲之就是将军,人们叫他王右军。颜真卿也是带兵之人,在平定安史之乱的时候亲自领兵上过战场。即便有些看似文人的书法家,也是于军人颇具渊源,欧阳询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将军,柳公权的哥哥是兵部尚书。就连被后世形容“懦弱”的赵孟頫也曾经官拜元朝的“兵部郎中”,当时的郎中是仅次于尚书的官位,相当于后世的国防部副部长。就连狂草名家张旭也当过“县尉”,那个时候的警察局长不会武功肯定不行。而怀素从小出家,还是禅宗的,能不会武功吗?还有著名的抗金英雄岳飞,那一手狂草也是令人惊叹的。这些人常年习武,其手劲腕力都不是问题,能够把枪戟玩的滴流转的人还拿不起毛笔吗?
而现代许多书法家之所以难以获得大成,多少与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有关,进入明清以后,大多数的文人已经无法传承前朝儒家的“六艺”,大多数的文人都已经不再习武,所以,从唐朝以后,很难有新的书法大家出现,乃至到了今天,多的还是仿古和学古,很难有新的字体出现。当然,我们的祖先也把书法发展道了极致,就好像当今做芯片也快到了极致一样,据说到了2nm以后就无法继续了。
书法之所以在汉文化中拥有了超乎于工具的新内涵,从书写的许多规范里也体现了儒家文化和汉民族文化对世界和做人的一些道理。比如说,古代书法,从篆体到隶书、楷书,最后到魏碑,都讲究藏锋,告诉人们不要锋芒毕露。魏碑更有深之,其字形讲究“方圆”得体,告诉人们,天圆地方,该圆的时候不能方,该方的时候不能圆。这种对人世和环宇的观点还显露在古代钱币上,外圆内方。这种渗透到骨子里的儒家思想,西方人是不能理解的。就是到了今天,他们讲究的谦逊和尊重的美德也不过是我们传承几千年习俗中的一点皮毛而已。
但是,人的思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到了宋代,赵家皇朝也走入了迷途,对社会和世界的认识的变化也反应在书法的变革上。比如,宋徽宗赵佶就独出心裁的发明了瘦金体,其实,瘦金体就是在传统楷书的基础上取消了藏锋这个概念,他反应出来的实际就是遇事不过脑子,还被一些文官给左右,喜欢听吹捧,喜欢搞“高雅”,最后被金国俘虏了,还给他封了个“昏德公”的雅号,最后死在了五国城的土坑里。这里的土坑实际上就是被后人说的“地窨子”,别说是在那个年代了,就是在刚刚解放的时候,五国城一带的老百姓有几个不是住在半地上半地下的地窨子里?宋代的这个变化其实就是当时社会出现了变异,那个时候的汉人没了汉武盛唐时期的霸气,少了向困难和外族斗争的勇气。为啥?经济太发达了,社会的物产太丰富了。有学者推算,北宋时期,一个县令每月的俸禄就折合纹银90两,折合到现在的钱,那可是有近13万元,要知道,当时的物价……
“这个字我也要了!写的正经不错啊!小李啊,你赶紧落款……诶,你好像没有印啊,你自己都会雕刻,干嘛不给自己雕一枚印章啊?那个我先收着,等你有了印……”姜祷铭急不可耐的走过来要把李凡写的字收起来。
“我这就是随手涂鸦,根本就登不上大堂的!”说着,李凡拿笔在自己写的那几行字上画了个大叉叉,姜祷铭没来得及拦阻,眼看着那下半阙草书没了。
“这孩子,写字是给自己看的,又不拿出去,怕啥?在伯伯这里还讲究?你看,伯伯都不在乎你还在乎吗?”姜祷铭有些急嗤白咧的说道。
“练书法是为了练意炼神,您这练的没错。我那就是随性涂鸦,如何能进的了高雅之堂?不过是逗伯伯一乐而已。”李凡随口说道,“我们前来拜访您是为了《汝瓷春秋》电视剧的最后敲定,现在,我们的考试通过了没有呢?如果您觉得我们还是不过关,那我们就再等等,等您觉得我们过关了再来。如何?”
“哎哟!我把这茬忘记了!行,就冲着你愿意再等等的这个话,我这里通过了。在投资上如果没有问题,我这个月底就可以开始进入摄影棚开始开工了。”
其实,姜祷铭和李凡这简单的几句话里已经进行了若干个交锋了。姜祷铭用艺人们惯用的插科打诨之法,并不急着提那个电视剧的事情,他就是要试一试眼前这些个年轻人的定力。而李凡干脆单刀直入,抽冷子就发问了,并且表示“我们可以继续等”的态度。如果没有这个态度,姜祷铭很有可能就不会轻易的同意。因为,那表明平涛文化公司有“急功近利”之嫌。常年在文化圈子里打滚的姜祷铭当然知道如何鉴别谁是真的想搞艺术,谁完全就是为了赚钱。李凡表明的态度就是说明他们为了艺术不在乎等多久,而不是为了赚快钱去逼老艺术家尽快下决心,否则就要另选他人。看似不经意的话其实都包含着各自的原则。
“那么好,一切以姜老师的决定为准,我们只是在最后审片的时候看一看,前期需要多少投资等事情您跟他们两个商议,我就不多嘴了。您那边有一块金丝绒,我正好利用你们谈事的时间把这手串帮你盘出来。”李凡说完走过去拿起了那块用来擦拭案几上几个玉器小摆件的绒布,“这些玉器小摆件都还不错,可惜,都是一些富含方解石的伪玉,啥时候我让江老板给您送几个小玩意过来。”
“这个,这个玉石他也懂?”姜祷铭再次吃惊了,他想回头再问问李凡,却是被江涛和钱博平一边一个扶着走出了书房,江涛嘴里还念叨着,“姜老师,他就是玩这个的,古代学系玩的就是古董字画、美玉珠宝,还有古瓷古陶这些的,要不然,这汝瓷春秋咋能被他发现?他的故事多了去了,将来您慢慢去磨他吧,保证您能捡到好物件,瞅瞅王家和魏家,都是他帮助捡的大漏,咱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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