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腾空,烟尘滚滚。
大火未至,滚滚的黑烟已经开始顺风弥散。
去年没有收割的芦苇虽然在近日的阳光照耀下变得干燥,但是这些芦苇的下方都是浅水,芦苇吸水性强,白天阳光蒸发,到了晚上下方的湖水又会顺着芦杆慢慢往上渗透。
所以,其实在夜半这个时候,芦苇是半湿半干的状态。
再加上春天到了,新的芦苇绿苗已经长满了苇荡。半干的芦苇和嫩苗在火中燃烧,便会产生大量的烟雾。
而这些烟雾借着风力将整个芦苇荡迅速弥漫,先于大火影响到数百步之外的芦苇荡中的一切生物。当然也包括躲藏在芦苇荡中的人。
刘七率领七千多义军正藏在五宫淀和白洋淀的芦苇荡中。
正如张延龄所预料的那般,接连的胜利让义军上下洋溢着一种战无不胜的盲目自信之中。官兵的不堪一击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
刘七原来作为西路军一路沿着易水连下数座县城夺下了易州。他来到雄县据守,是源于义军不久前的一次战略上的争论和调整的安排。
随着局面的演进,义军首领们在义军未来发展的方略上进行了一次会议。
在会上,不久前投奔而来的齐彦名提出了一个策略,那便是义军必须往南攻击,渡江夺取南京。最终以江南稻米富足之地为根本,在南京建立朝廷,和大明分庭抗礼的策略。
这个提议得到了杨虎和刘宠的支持。但是这么做便意味着不能往北威胁京畿。甚至可能最终要丢掉河北这块已经站稳脚跟的地方。
赵燧不同意。因为他觉得,河北是义军的家乡,当地百姓如此拥戴,放弃河北之地,便辜负了家乡父老的期待。赵燧还这说,义军兵士大多都是河北本地百姓参军的,父母妻儿都在河北,若是让他们离开家乡南下,他们怎能安心?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
赵燧还有第三个理由,那便是现如今河北河间保定两府已经是义军的地盘,这里无论是人力和物资都可以迅速的补充。一旦丢了这里,大军转进南下,那便成了无根之萍。一旦遭遇挫折,进不得退不得,到那时岂非成了流寇了。
不得不说,赵燧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但是齐彦名坚持自己的意见。他认为在目前的情形下,河北是死地,若不为了大局着想,为了义军的未来着想而拘泥于此的话,很快便会被官兵四面合围,一步步的绞杀在这里。
双方都是有道理的,两人据理力争,争吵不下。杨虎支持齐彦名的意见,认为南下将开创大局面。而刘七则支持赵燧,认为赵燧的想法比较实际。认为现如今最要紧的是巩固站稳脚跟,而不是去想夺南京,建立朝廷。这未免异想天开。
这是义军首领们之间第一次在大的方略上产生了分歧。
刘宠内心里是支持齐彦名的南下计划的,但是赵燧的意见他不能不重视。赵燧自入伙之后,已经成为了义军的智囊。对于义军发展到今日的局面居功至伟。一方面要重视赵燧的意见,另一方面也要为将来打算。
于是乎,刘宠提出了折中的计划。那便是分兵。
十万兵马一分为二,他和郑虎齐彦名率五万大军往南进攻。赵燧和刘七率五万大军固守河间保定两府。这样,一旦南下受挫,起码还有回旋掉头的余地。而如果夺下了南京,稳固了局面,则赵燧和刘七再带着兵马南下。
这看似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但其实犯了兵家大忌。义军如今的战斗力其实很一般,数次取胜靠的都是诡计和谋划得手。义军如今尚且做不到每人都有像样的兵器在手。盔甲马匹重型攻城器械都是少的可怜。在这种情形下分兵,无异于作死。
但是,正是因为前番官兵的表现太过拉胯,给了义军首领们无比的信心。他们认为官兵羸弱,不堪一击。所以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么做的危险。
刘宠的建议被众人采纳。赵燧留守保定府,率领三万兵马受住保定府这片根据地。刘七本来是要去守河间府的,但是他更愿意在前线和官兵交战,硬是要求去雄县驻守,作为保定府的北边门户,和霸州遥遥相对。
刘七心里还想着要伺机吃掉霸州的兵马,证明留在河北的策略是对的。证明他作为刘宠的弟弟,不是靠着哥哥的本事在义军中混日子。
前天得到霸州朝廷兵马出动上万兵马奔袭雄县的时候,刘七觉得机会来了。根据探报得知,对方兵马装备盔甲都是最好的,是京城中的京营兵马。他倒也没有膨胀到以为可以正面硬憾对手的程度。但是他认为可以和保定府的大军配合,吃掉这股京营兵马。
倘若能围歼这只京营兵马,将得到大量的装备盔甲战马物资,更重要的是,将再一次打击官兵的气焰,教他们再也不敢擅动。
于是刘七开动了他的脑筋,学着以赵燧的行事方式去思考。最终他做了此次作战的计划。一,他的兵马躲入芦苇荡中避其锋芒,藏匿埋伏。二,朝廷官兵进攻保定的时候,自己城里留下的千余名手下烧掉粮草,跟自己里应外合拿下雄县。切断官兵后路。第三步便是顺理成章的趁着敌人缺粮混乱的时候,和赵燧的三万兵马一起将对方全部歼灭。
不得不说,刘七是动了脑筋的。这个计划也着实狠毒。如果一切按照他所想的那般进行的话,张延龄的这万余兵马还真的要面临绝境。
只可惜,刘七枣核大的脑仁里货色不多,他只会学赵燧当初的藏匿于芦苇荡的那种手段,却完全忘了同样一个计谋在官兵身上用两次是否是把别人都当了傻子。
他也忘了,当初赵燧之所以敢那么做,那是出其不意的举动。冰天雪地的时候,没人会认为野地里会藏人,更别说是湿哒哒的芦苇荡里了。
而且,即便被人知道兵马藏匿在其中,以当时雪后整个芦苇荡一片冰雪覆盖的情形而言,也绝对不怕官兵能对自己产生威胁。因为根本芦苇荡最怕火攻,但浸透冰雪的芦苇可烧不起来。
当然,他也完全对他的对手一无所知。大明朝的建昌候,那岂是他所能蒙骗的。张延龄虽然没有参与平叛的前期战斗,但是每一次战斗的消息,局面的发展,张延龄可都是在时时刻刻的关注的。张仑朱麟他们口中的消息都是第一手的。
刘七其实已经预感到了不妙,因为派出去监视进城的官兵动向的人手在傍晚赶回来了,说朝廷兵马出动了。而且是朝着白洋淀前来。
刘七如果果断的话,他还有时间带着他的兵马从东侧撤走。当然那样一来,很可能会被对方发现踪迹而追上,最终形成一场正面的大战。
刘七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踪迹,毕竟自己在城里安排的人散布自己率兵退回保定府的消息。毕竟官兵没有那么聪明。毕竟这是大片的芦苇荡,就算他们怀疑芦苇荡里藏匿着兵马也无可奈何。
正是这些侥幸的心理和莫名自信的心态,让他没有轻举妄动。但当午夜的大火冲天而起,浓烟迅速弥漫芦苇荡中的时候,刘七知道糟糕了。
隆重的烟雾顺着风势渗透到了芦苇荡的空间里。冲天的火墙距离还很遥远,但是烟雾已经熏得数百步外藏匿的义军咳嗽流泪,根本无法忍受。
他们开始朝着远离芦苇荡的东侧逃走。但是在芦苇荡中跋涉,怎有火势和烟雾的蔓延的速度快。他们喘息着在芦苇荡中狂奔,平时柔软轻巧的芦杆,此刻却像是一道道坚固的围栏阻挡着他们。芦杆枯叶如刀,割的他们手脚上一道道的血痕。脚下松软的浮地像是泥潭,踩上去根本不着力,所以根本跑不快。
很快,大火追上了西侧的部分士兵。在熊熊烈焰之中,上百名义军士兵被吞噬,在烈火之中惨叫哀嚎。凄厉的叫喊声甚至盖过了呼呼的火焰之声。
仅仅半个时辰,整个芦苇荡便处处是火焰在燃烧,无数的火头开始蔓延。那是因为烧着的芦杆和芦叶往前飘落,呈现多点式的跳跃性的蔓延。一团火便能迅速引燃周围的芦苇。
芦苇荡中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知有多少人被这场大火活活烧死在里边。
芦苇荡中的义军士兵们待不住了,一部分往岸上跑,一部分往白洋淀深水处游。这时候,呆在芦苇荡中便是呆在地狱之中。
可是,又冷又深的湖水难道不是另一处地狱?上了岸,难道便逃出了生天?
他们的命运其实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