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营房里,李明对着镜头有些僵硬地挤出一丝笑脸,继青年报之后,应对着第二家媒体。
“李科长,我听说你们泉城汽水厂不但免费捐赠了30万箱汽水,是么?”一个女记者手持话筒,微笑着问道。
“嗯,是的,这是我们厂一个月的产能,其实我们也很想多捐一点,但是产能跟不上了。”虽然这不是第一次面对镜头了,但李明依旧有些拘束。
“那我还听说贵厂组织了近五百号党员志愿者赶赴各受灾现场进行人道救助,请问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这么不惜代价的远赴千里?”或许是不太满意上级的安排,女记者不动声色地给李明埋了颗雷。
李明皱了皱眉,竖起两根手指头:“第一,这近500名志愿者并不全是我们泉城汽水厂的,里面有300人隶属于泉城肉联厂。”
“第二,我是共产党员,我们这近500号志愿者基本也都是党员,一批子华夏共产党员在祖国遇到困难的时候,从齐鲁赶赴全国各地的受灾现场,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非要给出个原因,我只能说,我们依旧记得曾经在党旗下宣过的誓。这,就是原因!”
女记者柳眉微不可查地挑了挑,这是在大唱赞歌呢,还是真的这么想?
“哦?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贵厂在几个月前,经营还很困难,我想知道,你们付出那么多,甚至影响了企业的正常运行,厂里面的职工有什么看法?”女记者又挖了个坑。
李明心中越发不耐烦,洪灾当前,你这个记者同志怎么尽问些有的没的问题?
不过想起林厂长的交代,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厂里大部分的职工还是很支持的,我们作为一个国营企业……”
话刚说到一半,李明忽然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侧耳倾听:
“决堤了!决堤了!所有人赶快上来帮忙!”外面的惊叫声隐隐传来。
坏了!出大事了!
李明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赶。
“哎哎~!李科长,刚才的问题还没回答完呢,那另外一部分职工呢?”女记者冒着大雨追了上来。
焦急地看着堤上乱麻麻的人群,李明脸色阴沉地快挤出水来:“记者同志,堤坝上出了状况,我得赶过去帮忙,麻烦让一下!”
女记者心里翻了个白眼,又是这套,这些国营企业的领导们,每逢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开始耍花枪,别说九江这么久都没出啥问题了,就算真的出现问题,那么多武警和志愿者,差你一个人上去指手画脚?
看见女记者依旧死缠不休,而摄像师扛着大大的机器如影随形,李明看了看远处隐隐泄进来的江水,急怒之下,一巴掌拍掉了女记者的话筒,再一巴掌掀翻了摄像师的机器。
正当两人被李明的行为惊的大脑一片空白时,李明伸手死死拽住摄像师的胳膊往前走去:“Tmd都什么时候了,就只知道采访、采访!你既然有这么副好身板,干嘛不为抗洪出把力?”
“走,跟我去抢险去!”
女记者呆呆地看着如同死狗般被拖着远去的摄像师,又看了看倒在泥浆里,依旧没有关掉的摄像机,心里一发狠,使出全身力气扛起了满是污渍的机器,踉踉跄跄地朝着李明消失的方向追去。
丫的,老娘不发威当我是只病猫?
好,我倒想看看,你这种只会耍嘴皮子的货色是怎么丑态百出的!
………………
已经扩宽到80米的缺口处,洪流显得比在江里暴戾了许多,以高于九江城44米高的落差之势,硬生生冲刷出了一片新的泽地。
“渣土袋!渣土袋!赶紧给我投进去堵住缺口!”姓黄的武官口中不断地发出指令,身先士卒,扛起一袋渣土袋投了进去。
气喘吁吁赶过来的杨铸等人二话不说,立马跑到几十米外的临时物资中转点去扛起一袋渣土袋,然后拿出吃奶的劲往缺口处跑。
不得不说,这将近200斤重的袋子抗在身上,是杨铸两辈子加起来从未体验过的经历,才跑了短短两个来回,他就觉得肺部如同炸裂开来的难受,肩膀上更是如同被针扎似的疼得厉害。
虽然很想吐槽这渣土袋的重量配比不符合人体力学,但杨铸也知道,这么湍急的洪流,只有重量足够的东西,才能起到那么一丝丝作用。
呸!都这份上了,还能怎么办,拼上这老腰跟胳膊硬上呗!
被脚下泥泞滑了个狗吃屎的杨铸,看着身边扛着渣土袋急匆匆掠过的武警战士,心中的狠劲被激发了出来。
正当他吃力地把掉下来的渣土袋重新甩在肩上时,脚下又是一个踉跄,一只粗糙的老手稳稳地扶住了他:“扛渣土袋时,身子重心要低,多用腰腿的力量,不要硬甩,这样子很容伤到自己。”
杨铸回头一看,却是李明这老小子,只见他稳稳当当地扛着一袋渣土,旁边还有一个愁眉苦脸的年轻人,看那被泥浆弄的到处是污渍的衣服,看起来颇有些眼生。
实在没有力气跟这货拉家常,杨铸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迈动着有些发软的双腿,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缺口处奔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武警官兵和志愿者冲了上来,短短十多分钟内,缺口处被投下了足足上千袋渣土。
“这样下去不行!”姓黄的武官看着甫一下水就被冲走的渣土袋,脸色阴沉地可怕。
“去!把我们团的卡车开过来,把它推下去!”姓黄的武官咬了咬牙。
“营长,那辆卡车可是团里的宝贝,你可不能乱来啊,让弟兄们再试一下吧,我就不相信,永远都堵不住这缺口!”身边的小武警急的都快哭了。
现在的华夏,不单是部队,武警部队也穷的叮当响,一个团里拢共就那么几辆老爷卡车,平日宝贝似地供着,连刮花一下漆都要被狠狠吃顿数落,现在竟然要把卡车推进江里,这一下谁能接受?
“闭嘴!执行命令,团长那里我自己会去认罪的!”黄营长一声厉喝。
看见营长主意已决,小武警心疼地抹着眼泪朝着营地跑去。
不到十分钟,一辆东风卡车就停在了决口处,几十名武警一齐使力,顿时,这辆他们心目中的宝贝疙瘩便没入了江里。
看见卡车入水,一旁的黄营长眼角心疼地跳了两下,但看见决口处的水流一下子小了许多,眉头却又微微舒开了些许。
“我们是人民武警,我们是人民武警!值得的,值得的!”黄营长的嘴巴轻轻地龛合,不断地对着自己说。
黄营长的心情稍微放松些许,下一秒,他的心就深深揪了起来。
只见湍流的洪水下,还有1/4浮在水面的卡车缓缓被冲离了原本的位置,顺着洪流朝着江心飘去。
“下令让官兵们加快渣土袋的搬运速度,一定要把决口堵上!”看着白白牺牲了一辆卡车,黄营长一口牙齿差点咬碎。
………………
半个小时后,防汛指挥部的所有领导都赶到了决口附近。
“报告总指挥,渣土袋的库存告急,请求帮助!”一名脸上全是泥浆的武警战士打了个报告。
“什么?十多万个渣土袋这么快就没了?”总指挥脸上有些惊怒。
“报告!袋子还有很多,但是泥土和石块不够用了!”战士回复到。
“那就去挖啊!这点事还用跑过来请示!?”总指挥狠狠瞪了他一眼。
“可是……可是附近全都是水泥地,我们连JJ市委大院的土都取完了”战士有些委屈。
“那就往袋子里装大米和煤炭,总之,什么能装进去就装什么!”总指挥皱了下眉,斩钉截铁地说道。
看到领命而去的战士,总指挥有些心痛,部队赶过来还需要三四个小时,自己手里面的物资有限,只希望……这个缺口不是个无底洞才好。
就在总指挥转过身,与身边的专家们讨论起对策的时候。
“不行,如果光靠渣土袋,很难把决口堵住。”喘着粗气的李明把一袋渣土倒进决口处,然后转过身对着黄营长说道。
“不行也得行!我们总不能放着身后的九江城不管!”黄营长误会了他的意思,一脸怒气。
“我的意思是,光靠渣土袋不够,咱们得沉点大东西!”李明摇摇头。
黄营长叹了口气,一脸阴沉:“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咱们连军车沉下去了,没有用啊!”
“后来我们也试过把路过的水泥泵船开过来,打算沉船堵口,但泵船刚靠近便被冲走,还撞塌了附近一座厂房。”
李明摇摇头:“我刚才想过了,水流太急,小型船只很难靠近决口;而军车之所以没用,是因为上面是空的,车辆自身重量不足,浮力却太大,起不到该有的作用。”
听李明这么一点,黄营长顿时明白过来了,一咬牙:“成,我再去求团长分我一辆军车试试。”
一直皱眉看着决口的李明加了句:“速度要快,我看着这段墙面越来越危险了,而且连续近一个小时的高强度作业,现在大家的体力都开始透支,我怕……”
话音刚落,
“轰轰~”!决口处防洪墙坍塌,惊涛裂岸,洪水以每秒至少400立方速度朝着九江西区的方向冲去,而刚才正在填渣土袋的几名武警士兵连反应都没有,径直被无情洪流吞没。
看着自己手下的活蹦乱跳的战士就这么没了,黄营长龇牙欲裂,转身就要朝总指挥所在的地方跑去,李明却一把拉住他。
对着黄营长怒疑相加的表情,李明咬了咬牙:“情况紧急,你这一来一回的腰耽误不少时间。”
“这样……用我们的车吧!”
黄营长一口拒绝:“不行,我们有纪律,不能抢夺群众的财产!”
李明恶狠狠地呸了一下:“狗P的抢夺,是老子们自愿的,抗洪当前,少在那婆婆妈妈的!”
说完,就连通了对话机:“这里是李明,这里是李明,现在我命令,赶紧把东风大卡开到决口处来,记得,要装满物资的那种!”
看见李明这副做派,黄营长又是气恼又是感动,狠狠给了他肩上一锤:“你只是个科长,一辆东风大卡值不少钱,事后你们厂长能放过你?”
在一旁摄像小伙难以理解的疑惑中,李明哈哈一笑:“管球他的,事后大不了让他把老子一撸到底,反正老子也不稀罕科长这个位置!”
三分钟后,一辆满载着汽水的东风大卡停在了决口处,然后在司机肉痛到无法呼吸的眼神中,李明率先领头,与几十名官兵一起,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车子退了下去。
“哗!”
与上一辆军车不同,这一次的推车造成了不小的动静,一阵高达3米的水幕把李明和黄营长浇成了黄汤鸡。
仔细观察了下,果然如同李明所说,载满汽水,重达至少接近20顿的卡车一沉下,决口处的水流量至少下降了1/3,虽然车子隐约还是被江里的洪流带的微微晃动,但肯定在短时间内无法被冲走。
大喜之下,黄营长赶紧下令:“快快快!趁着这个宝贵机会,赶紧把沉车方位的坝口堵上!”
看见无数武警战士的前赴后继下,那些投进去的麻袋果然有至少1/4没被冲走,李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现在我们厂在这里的车子就那么一辆,剩下的都跑回去拉货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有车的话,他会一股脑全部投进去。
正当黄营长被这货的豪言壮语惊的怀疑自己耳朵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厉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是还有肉联厂的两辆厢车么?”
李明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咂了咂嘴:“小子,你在呛我?”
杨铸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都这时候了,你觉得我还有呛你的心情?”
李明皱了皱眉:“可是肉联厂的司机未必听我调度啊!”
杨铸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可是现在营地里,咱们的人比他们多啊!”
李明一副不可置信地看着这货,犹豫了几秒钟,然后狠狠锤了锤他肩膀:“成!反正老子已经私自做主沉了一辆车了,也不在乎再去当一回土匪!”
“不过话说在前啊,老子回去后肯定要受处分的,你小子欠我的钱每个月可不能赖着!”
杨铸哈哈一笑,两人勾肩搭背地朝着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