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不是小事。
更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起码今儿的他们就解决不了。
顾宁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并未催促,只是心里却着急起来。
这雪越来越大,他们不宜在此地待太久。
向来和顾宁一条心的顾建设开口了。
“我觉得宁宁这个提议好,迁坟迁到安州市,这样晚辈祭拜,也会方便一些。”
顿了顿,他补充,“而且,咱们家的根在安州市,母亲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可怜了一些。”
若说,那墓地在海边就算了。
那是廖谷秋的遗愿。
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墓地并未在海边,而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外地山上。
实在是两头都没占着。
某一种程度来说,在安老和廖老爷子的心目中。
顾建设的话更有建设性作用,因为顾建设就是安平乐。
也是安家和廖家最为亏欠的存在。
如果说顾建设是眼珠子,那顾宁他们则是眼眶子。
可是,没有眼珠子哪里来的眼眶子。
所以,随着,顾建设的再次附议。
安老爷子和廖老爷子对视了一眼,不再迟疑的点头,“那回去让人看个时辰,把谷秋迁回安州市。”
这是一锤定音。
顾宁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用她开口。
顾建设就知道闺女在想些什么,他再次说道,“早些下山吧,我瞧着这天儿,怕是大雪封山的预兆。”
拿安老以及廖老爷子,这两个一辈子在城里长大的老人来说。
顾建设才是真真正正在乡下长大的孩子。
他对这些天气,也越发熟悉和敬畏。
而顾建设在安老和廖老爷子的心目中,是最为心头肉的存在。
两人自然是没有反对的。
只是,廖老爷子极为不舍,他在临走之前,又摸了摸墓碑上面的字,低声说道,“谷秋,哥哥这先走一步,等我们下次过来,就是带你回家的时候。”
这话,让大家都默然。
文秀更是扑在那墓碑上,哭的泣不成声,怎么也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了。
还是,廖高毅拽着她,把她从墓碑上扒拉下来,“文姨,你在这样下去,我姑也会难受。”
这话才是打了七寸。
打了文秀的七寸。
文秀软着身子站了起来,那一双眸子通红,“谷秋姐姐,你再等等,在等等,我们很快就接你家。”
这话一落,她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她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而文秀一动身,顾宁他们也都跟着动身离开。
只是,阳阳突然挣脱了顾宁和刘淑珍的手,朝着墓碑跑去,在大家不解的目光下。
阳阳跪下来,砰砰砰就是三个头,“奶奶,你别怕,我会想你的,也会带你回家的。”
大雪纷飞下,他小脸满是认真,这是思念,也是承诺。
那一瞬间。
不止是饶是坚强的安老,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是他们安家的第三代啊!
那么听话懂事的第三代。
谷秋,你看到了吗?
小家伙,说他会想你的。
你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
就能看到平乐一家整整齐齐,和和美美的样子。
安老怔住,廖老爷子何尝不是怔住,半晌,他突然道,“平乐,养了一个好儿子。”
在某一种程度上。
这孩子,比顾宁更为赤城啊!
他有一颗赤子心。
顾建设脸色复杂中透着几分骄傲,他们没有任何人去教阳阳做这些。
而这一切,都是阳阳这个孩子,自发做的。
很快,阳阳磕完头,拍了拍膝盖上沾着的雪花,他颠颠地跑了过来,牵着顾宁的手,“姐姐,我们回家!”
顾宁嗯了一声,她清亮的眸子里面闪着赞扬,抬手轻轻地为阳阳抚过身上的雪花,又把围巾系紧了几分,“阳阳,做的很好。”
她一直都知道,阳阳才是家里最善良的那个。
若不是逼迫到极点,不会走到绝路。
阳阳扬着小脸笑了起来。
只是,围巾挡住了大半边脸,只能看到那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极为灵动。
旁边的其他人看到这一幕。
无声地笑了笑。
他们姐弟两人关系好,谁都喜欢见到。
顾建设轻咳一声,手握拳,挥开了灌木林子上面的雪,“好了,咱们快些下山。”
而是这一挥不打紧。
那灌木上的雪,足足有四五厘米厚。
这并没有多久。
看到这一幕,顾建设瞳孔缩了下,下意识地扫视着家人。
只见到,大家一个二个,身上早已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衣。
只是,之前大家沉寂在悲伤的气氛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这会才有心思看到。
“走快些,我怕有雪灾。”
随着,顾建设这话落,众人的脸色都跟着一肃。
“不会吧?”
问的是廖高毅,他拿出专业知识,“这地隔壁是海市,按理说应该是偏南方的气候。”
廖高毅是正宗的富三代,他从小到大都长在城里,还真是没吃过一丁点的苦。
哪怕是最艰苦的十年,廖老爷子运筹帷幄,散尽家财,捐助组织,也让廖家躲过一劫。
“如果真是偏南方的气候,这地上,灌木林中,四五厘米高的积雪,又是怎么回事?”
顾建设质问。
这一下子把廖高毅给问住了。
“听平乐的,咱们现在就下山,走快些。”
廖老爷子打断了被落了面子的儿子,直接站到了顾建设这边。
廖高毅皱了皱眉,但是到底是没说什么。
毕竟,安平乐才是他爸的心头肉。
而顾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她未开口,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和顾向方一起,一口气折了五条拐杖。
他们家人,一人一根。
至于,别人没被她算在内。
文秀看到这一幕,眼睛暗了暗,到底是没说什么。
下山的路,按理说是比上山路要容易的。
但是,实际并不是如此,他们上山的时候,还是雨夹雪,是小雪,虽然地上湿润,费力就能走上去。
而此刻。
这下山的路却极为不好走。
因为,路面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除此之外,在那泥泞的地上,因为早先下雨的缘故,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
又是下山。
这一路,一不小心就要掉落下去。
更别说,这山还极为陡峭。
可以说,每走一步,都让人提心吊胆。
顾建设到底是过来人,他一眼就看出了危险,他停住脚步。
大家顿时不解。
就听见顾建设朝着顾向方道,“向方,带绳子了吗?”
顾向方从手里提着的蛇皮袋子,扯出来了一根,他丈量了片刻,点头又摇头,“有是有,但这绳子是捆火纸的,并不长。”
六捆火纸,四四方方捆着,也用不了多少绳。
顾宁一下子就明白了顾建设的用意,她率先道,“不用捆我,把老人和孩子,连起来吧!”
她到底是个成年人,弟子不一样。
顾建设不情愿,在他眼里,闺女也是小孩子。
但是,顾建设拗不过顾宁,“最多绑四个人。”
“其中,绑的第一个还是领路人。”
也就是只有三个名额了。
安老和廖老爷子都谦让起来。
让阳阳绑着,他到底是最小。
但是却被顾建设给无情的镇压了,他先把绳子绑在自己腰间,随即把绳子另外一头,递给安老,“爹,你来绑。”
这一声爹喊的。
安老丢盔卸甲。
迷迷瞪瞪就把绳子给绑在了腰间,轮到廖老爷子的时候。
他还有些不情愿。
顾宁刺了一句,“别拖后腿。”
他们一行人之中,老的老,小的小,最是拖累。
明知道顾宁是好意,但是廖老爷子仍是被气的吹胡子瞪眼。
到底是没拗过去,被廖高毅给绑上了绳子。
结实的捆在腰间。
至于,最后的一个名额,大家齐刷刷地看向阳阳。
因为,这里面就属于他最小了。
哪知道,阳阳握着顾宁的手,他坚定地摇头,“我不绑,让文姨——”他及时改口,“让文奶奶绑吧!”
文秀平时脾气暴躁,生龙活虎,很让人忽视她实际年纪。
其实,她也不年轻了。
奔六的人了。
这话一说,文秀的鼻子徒然一酸。
她是没想到,在这种场合,阳阳会问她喊文奶奶,而且还会把绑绳的机会让给她的。
“奶奶,奶奶不绑,你是孩子,你来绑。”
阳阳摇头,他看向顾宁,顾宁摸了摸他脸颊,并未说话。
阳阳有些丧气,但是却仍然固执道,“奶奶,这些山路,对我来说根本不难,我从小就在山上爬。”
这不是假话。
以前在顾家的时候,他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到底是乡下长大的孩子。
也会偷偷摸摸去山上偷玩。
明明是解释的话。
却让文秀他们,听的一阵心酸,本该城里长大的孩子,却在乡下摸爬滚打。
文秀想要再次拒绝,却被顾宁打断了,“文姨,你绑上吧,阳阳没说假话,我们从小山里长大的孩子,这点路倒是不算什么。”
不管是她,还是阳阳,再或者是顾向方。
那都是数九寒天,山上结冰的时候,上山打狍子,摘野菜的乡下野小子。
“而且,阳阳有我们拉着,你不用担心他。”
见顾宁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
文秀这才没谦让,让廖高毅帮她也把绳子给系在腰上。
这里面,除了安老和廖老爷子,就属她的年纪最大了。
只是,一路上,她看着阳阳的目光也越发慈爱。
让阳阳浑身不适,甚至长起来了鸡皮疙瘩。
顾宁看的发笑,她摸了摸阳阳的脸,小声道,“文姨喜欢你。”
阳阳嗯了一声。
而随着这一条绳子的绑起,原先散漫的队伍,迅速成了一长队。
顾建设为首,打头阵探路,接着是被绑绳三人,安老,廖老爷子以及,文秀。
至于,文秀身后跟着的是刘淑珍。
她也算是一个重点关照的对方。
至于,刘淑珍背后则是阳阳,阳阳一手牵着母亲的手,一手牵着姐姐手,格外的安心。
顾宁身后则是廖高毅,尽管她不嫌个牵廖高毅的手,但是这种场合下,廖高毅这种绣花枕头,根本不适合留在最后压轴。
甚至,在这种场合,他连顾向方都不如。
就这样,在顾宁不情愿下,牵下了廖高毅的手,廖高毅笑了笑,尽量让自己表情温和慈爱,“表叔会保护你的。”
喊一声表叔倒是不为过。
顾宁并未说话。
廖高毅抓抓头,就被顾向方给抓住了手。
顾向方英武的面容上,满是镇定和严肃,“别说话,好好走路。”
廖高毅僵硬地转头,他才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
被面前这个毛头小子给吓着了。
顾宁听到这一幕,勾了勾唇。
而前面却猛地刹车,领头人顾建设,在下破的时候,遇到结冰的路,本来扶着的灌木丛,硬生生被他给拽断了。
差点没跌落下去。
还是身后的绳子,稳住了前面的方向。
顾建设足足跌了好几米,才扶着粗粗的树干,停下脚步。
后面的人心惊肉跳,“平乐,建设,你没事吧?”
顾建设摆摆手。
他靠着树干,满头大汗,“没事,注意你们脚下,这里有个厚冰,很滑。”
因为顾建设开口,后面的人虽然避开了。
但是,一行人到底是被打散了,成了两拨人。
绑绳子的一波,从刘淑珍开始,又是另外一波。
“今儿的这日子,选的实在是不好啊!”
廖高毅低声咕哝了一句。
却被前头的廖老爷子给听到了,他狠狠地抬头瞪了一眼。
只是,接下来的路,大家越发小心。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若说,原先是开胃菜的话,后面才是拦路虎。
因为,那斜坡,竟然足足是六十度。
而他们上来之前,似乎没走过这么陡峭的路,下面足足十几米的高度。
带错路了。
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顾建设先缓缓的下去,随即拉着安老的手,让他借着绳子和他的力度,慢慢滑了下来。
轮到廖老爷子也是。
只是,轮到刘淑珍的时候。
她到底是妇人,而且力气不大,整个人都滑落出去。
好在,下面有人接着,算是有惊无险。
轮到阳阳的时候,他脚步一滑,方向却是不是向下,而是向右,若不是顾宁拽的紧。
怕是阳阳整个人都掉落下去那陡坡下面。
只是,因为牵扯阳阳,顾宁的手也越来越力竭,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顾宁一个用力,把阳阳整个人都甩了上来。
只是,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她则像是一根断线的风筝一样,掉落下去。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空气中安静了下来。
“宁宁!”一声声嘶力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