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宴下意识地否认,“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这辈子站不起来呢。
旁边的姚慧茹也惊得站了起来,“大夫,你莫不是说胡话?我儿子还这么年轻,怎么会站不起来?”
就算是腿脚有伤,但是有伤的人多了去了。
甚至,比她儿子更严重的人,她也见过。
人家都能完好无损地站起来,怎么他儿子就站不起来了?
人家才多大?
才二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姚慧茹嘴里说着嫌弃这个儿子,但是她却比谁都明白,这个儿子是她下半辈子的唯一依靠啊。
要是儿子没了,她下半辈子的依靠也没了。
旁边的赤脚大夫,被三番两次的质疑,心气高的他也不高兴了,“爱信不信,要不是看在和向国认识的份上,你们以为我会愿意趟这趟浑水?”
整个生产队谁不知道啊。
周文宴是得罪了人,被人打断了腿脚,丢在了许家门口。
就赤脚大夫这种,原本不打算管这种麻烦事的。
可是,他和许向国到底是有交情的,看在许向国的面子上,这才给周文宴看病。
哪里想到。
他好心,竟然被对方当成驴肝肺。
姚慧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说这种话,她下意识地去看许向国。
哪里想到,在许家无往不利的招数,在这里,却一下子像是失效了一样。
“朱大夫,实在是抱歉,慧茹和文宴是从城里来的,不懂我们乡下的规矩,我替他们向你赔个不是。”
“对不住了。”
这话,让朱大夫的脸色稍微好看了几分,“算了,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和他们计较了。”
“他们既然嫌弃我这个赤脚大夫是庸医,你们就去城里的大医院吧,看看那大医院大夫怎么说的。”
这——
去是可以去,但是没钱。
许向国是干净利落的净人走,临走的时候,身上没带一分钱。
连带着今儿早上的饭,他们都没吃。
还饿着肚子呢。
又哪里有钱去城里大医院看病呢,他们连个医药费都没有。
这也让许向国为难起来,朱大夫和许向国那是二十多年的交情,在这个生产队里面,他唯一高看一眼的也就是许向国了。
如今,看着好好的一个人,走到了弯路上。
朱大夫也替好友难过,他对着许向国招招手,“你过来。”
许向国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姚慧茹和周文宴,便跟着上去了。
朱大夫拉着许向国站在篱笆园的旁边,他低声道,“你聪明了一辈子,不会到了老了,这么糊涂吧?”
“为了这么一个不知名的野女人和残废,要和你许家闹翻?你就是不想想许家,想想你那几个孩子,尤其是你们家老大,那一看就是读书成才的料子,你这般离开,你那大儿子,可能会嫉妒你一辈子的。”
“更别说,你下面还有三个孩子。”
“许向国,你可想清楚了,为了一个残废,要放弃你那好好的四个子女?”
许向国的四个孩子都不错,这是大队里面出了名的。
如今,许向国却要为了一个野女人和残废,要抛妻弃子,这让朱大夫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朱大夫的话,让许向国沉默了许久。
他也动摇了,动摇了无数次,可是一回头就看到姚慧茹柔弱地坐在地上哭,周文宴一脸绝望。
许向国动摇的心态,再次坚定起来,“老朱,你不懂,我家老大他们,有红梅,有我娘,还有叔叔婶婶,但是——”
他闭了闭眼,“但是姚慧茹和周文宴就只有我了。”
所以,他不能不要他们。
如果,他也不要对方的话,那姚慧茹和周文宴真的就是死路一条了。
朱大夫听完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我看你真是伟大啊。”
“我们朋友一场,我就实话告诉你,周文宴那腿是百分之百残废,在无站起来的可能性,而今,你已经四十多岁了,你抛弃了你许家的孩子,我就问你,将来谁给你养老?”
他指着残废周文宴,“指望他这个残废吗?”
这话声音之高,没有一点避开周文宴和姚慧茹的意思。
周文宴听到这话,额角的青筋暴起,好几次想和对方辩解。
他不是残废。
但是,话到嘴边,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痛,让他明白,对方可能说的是一个事实了。
他可能真是残废了。
许向国听到这话,脸色有一瞬间难看,“我以后如何,不用你来操心。”
这是连唯一的一个朋友,也闹翻了。
朱大夫差点没被气笑了,“许向国,我看你真是冥顽不灵。”
他一甩袖子,砰的一声关上门,“滚。”
他竟然会让这种猪油蒙心的玩意儿进他这小院子,真是他瞎。
许向国在生产队被人礼待了半辈子,头一次被人赶着说滚,离开。
这让他有些茫然。
站在那小小的篱笆园里面,一时之间,只觉得阳光刺眼到,他无法再睁开眼睛了。
“向国——”
旁边的姚慧茹柔弱地开口了,“我们这会该怎么办?”
怎么办?
许向国看着那偌大的生产队,那一条条羊肠小道,他走了四十多年,头一次,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旁边的周文宴看到这一幕,终于低下高贵的头颅,向着一个泥腿子,喊了一声,“爸,我不想当残废。”
这话,不是卖惨,而是带着真心实意的可怜。
他是真不想当残废,现在除了许向国,他再也找不到任何人能够帮助他的了。
如果连许向国都没了,那他是真没有依靠了。
这一声爸,喊得许向国浑身一震,他低头对上周文宴那一双含泪绝望的眸子。
那一双眼睛,和他有三分相似。
但是,他这个父亲,在对方成长的二十多年中,却从来没有参与过,更是不曾知道过。
许向国越发坚定了自己不能不管他们娘俩的念头。
他颤抖着唇,“你喊我什么?”
“爸——”
当第一次爸开口了以后,周文宴发现,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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