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陛下管不了我
威武候生气了。是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他呼吸陡然间变得粗重,脸色黑如锅底,眼眸之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熟悉威武候的人都知道,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代表他有了杀人的念头。
他为何这么愤怒?
因为他感觉自己被欺骗了感情。
他还以为,自己的管家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所以叶宁才会杀上门来。
这种打着他的旗号搞事情的狗贼,就当个人情,送给叶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弄明白整个事情之后,他就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一车炭。
一个卖炭翁。
这也叫事?
他就跟监察院众人当时的反应一模一样,你就因为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跑来踹我威武候的大门?
威武候认为这不可能,没有人会这么无聊,叶宁一定是刻意针对他!
什么“管家抢了一车炭”,只不过是一个蹩脚的理由而已。
这就跟“走路先迈左脚”,就给人定罪是一个道理。
“看来叶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表面是抓我府上的管家,可实际上却是冲着本侯来的!”
威武候对叶宁一点好感也没有了。
一番脑补之后,他对叶宁再次生出了杀意。
“就为了一车炭?”
站在叶宁这边的读书人也有点哭笑不得。
还以为是什么呢……
结果就是一车炭啊。
这理由,着实是有些太扯淡了……
“叶卿这……”
宫中的姬明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叶宁这算不算是没事找事?
一直深深信任叶宁的她,竟然会生出一种错觉。
那就是这件事情,叶宁做的有些过分了。
姬明月的反应,叶宁无从得知。
可是看看威武候,看看文人们,再联想到先前监察院众人的反应,叶宁突然之间发笑。
“一车炭而已……”
真的是一车炭这么简单吗?
叶宁内心深处有一股强烈的悲哀。
这个世界是真的病了,病到人们已经拿“掠夺他人财物”这件事情,当成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我有一首诗,想念给诸位听。”
叶宁环视着众人。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自打穿越而来,他大多数时候都当自己是个过客。
唯独此时,竟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悲痛来。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叶宁淡淡开口。
众人并不能理解叶宁此刻的悲痛,但并不妨碍他们听叶宁念诗。
叶宁的才华,早就已经名满京城了。
文人之中,有许多人为他取了外号,叫做“叶镇国”。
因为他写出了一首镇国词。
但在那之后,叶宁就没有作词了。
许多人都在期盼他的下一首大作。
如今终于问世了!
读书人们聚精会神的听着,可是就在第一句念出来的时候,却是齐齐皱眉。
“这也叫诗?”
哪有这么浅显直白的诗啊……
这是诗,还是白话文?
但叶宁没有理会他人的想法,他依然在诵读着这首诗。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依然很直白,直白的看不出一点才华。
但叶宁文胆之中的文气却是涌动了起来。
自他的百会穴涌出,丝丝袅袅的漂浮,然后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副生动的画卷。
画卷之中,正是卖炭翁的形象。
他整年在南山里砍柴烧炭。他满脸灰尘,显出被烟熏火燎的颜色,两鬓头发灰白,十个手指也被炭烧得很黑。
这一幕,让读书人和威武候不明所以。
但是那些围观的老百姓,却是刹那之间,产生了感同身受。
因为他们通过卖炭翁,看到了自己。
劳苦大众不都是这样吗?
卖着力气,面朝黄土背朝天,用劳动来换取生存。
威武候没有这样的共情,是因为他代代侯爵,荣华富贵。
读书人大多也没有这种共情,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读书不是简单的事情,贫苦人家,可不一定有钱,有门路去读书。
能读书的人,基本上家境不错。
从小到大,不说是锦衣玉食吧,也不必为生计发愁。
他们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情,那就是读书。
所以他们对于真正底层的老百姓的认知,都来源于书本,而脱离了实际上的认知。
只有些许寒门读书人,看到文气演化,内心有了触动。
诗还在继续。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叶宁缓缓念道。
文气涌动,卖炭翁的形象变了,他穿着单薄的衣服,看着家里空了的米缸,和卧病在床的老伴,眉宇之间满是忧愁。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夜里城外下了一尺厚的大雪,清晨,老翁驾着炭车碾轧冰冻的车轮印往集市上赶去。牛累了,人饿了,但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他们就在集市南门外泥泞中歇息。
这个世界的诗人,多是用文气演化山河之壮丽,将士之凯旋,美女之妖娆。
却鲜少有人用文气,来表现一个底层人民的生活。
以至于当人们看到卖炭翁的形象之时,竟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来。
“底层老百姓生活有这么苦吗?”
许多人甚至大开眼界。
可威武候,却仍旧是一副愤怒的样子,这什么破诗,并不能让他有丝毫的动容。
这些底层的蝼蚁,是死是活,跟他有关系吗?
黎民如蚁,上位者怎会在意蚂蚁的生活?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他错了,确实跟他有关系。
因为叶宁再次念道。
“翩翩两骑来是谁?威武候府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文气再度涌动。
下一刻场景就变了。
就看到李三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容走来,他领着一伙人,手一挥,连牛带炭一起拉走。
整个过程非常的短暂。
短暂的好像这真的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别念了!”
然后威武候却是脸色巨变。
他无法与卖炭翁共情,但他却能知道这首诗所带来的巨大危害!
诗词是最容易流传的东西。
一首好的诗词,会随着诗词里所描述的背景故事,流传千古。
本来他觉得叶宁的这首诗不会有那种魅力。
但是听到了后面,他改变了想法。
因为他看到了群众的反应。
老百姓们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僵在原地,然后眼泪流淌了下来。
他们看到了卖炭翁的命运,联想到了自己。
是啊,我们的生活不就是那样吗?
一边承担着苛捐杂税,一边努力的劳动。
可是就在收获劳动果实的时候,还要小心翼翼,因为极有可能会出现如卖炭翁遭遇的那种事情。
他们被欺压惯了,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不会生气,不会伤心。
他们也是人。
卖炭翁悲惨的命运,映照的何尝不是他们自己?
“一车炭,千余斤,管事驱将惜不得。”
一车的炭,一千多斤,管事硬是要赶着走,老翁是百般不舍,但又无可奈何。
只能颓然的坐倒在地,黑色的手指捂住脸颊,泪水从指缝流淌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个严冬。
更不知道该如何和躺在病床上的妻子交代。
见到这一幕,百姓们的哭声陡然之间放大。
哭声震天。
这不是卖炭翁的经历,而是他们的遭遇。
他们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有可能经历这样的事情。
如何能不感同身受?
叶宁的这首诗,写的不是其他,而是劳苦大众。
可事实上,这首诗还差了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是: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那拉走木炭的人,还留下了半皮红纱,挂在牛头上,算是报酬。
这句话叶宁没有加。
因为李三根本没有给任何报酬,他是连牛车带木炭一起拉走。
可以说把事情给做绝了。
因此卖炭翁才那么绝望,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找上监察院。
“好诗啊!”
蔡向高第一个称赞。
他向叶宁拱手行了一礼。
“好一首卖炭翁,大人之才,开我大周诗词之潮流!”
从未有人用这种方式,质朴的,直接的描述一个底层百姓的境遇。
在蔡向高看来,这首诗的问世是石破天惊的。
“恭喜大人,开诗道之潮流!”
文人们纷纷拜下。
他们的心情复杂。
因为对于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其实并不知道老百姓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如今通过叶宁看了,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百姓们的日子,过的竟然是这般凄苦。
“叶宁,你该死!”
他人的感动和思考,换来的是威武候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恨啊!
这首诗问世,他算是彻底毁了。
前面说了,一首好的诗词,魅力是无穷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不会失去光彩,反而会更加夺目。
卖炭翁是一首好的诗词吗?
从辞藻之华丽来看,当然不是。
可辞藻华丽的诗词是给读书人看的,而卖炭翁是写给劳苦百姓的。
用词简单,质朴,普通百姓听了,便能感同身受。
这首诗一定会在百姓之中流传。
千古流芳。
万世佳话!
每个千古流芳的故事,总有那么一个反派人物。
毫无疑问,这个人正是他威武候!
他不怕别人唾骂他。
但并不代表,他就想遗臭万年。
挨一时之骂,和遗臭万年,这完全是两码事。
可是叶宁的这首诗,却是死死的把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文人的笔,比刀还锋利!
威武候暴怒,他嗜血的盯着叶宁。
“你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