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宋清河看着简安认真的表情,不禁在脑中快速梳理了一下当年月光石失踪前后的时间线:
五年前,也就是2015年:于斯谭远赴巴黎留学前,曾经在简家老宅与安娜举办了一次仅邀请直系亲属参加的订婚仪式。
就是在这场仪式中,于斯谭亲手为安娜戴上那块月光石,以水晶的形态障人耳目。
半个月后,于斯谭乘坐一架由巴黎出发,按常规航线驾驶的飞机,准备回到a市与安娜团聚,没想到飞机失事,坠毁于太平洋东南部海域。
2016年,安娜经过半年专业的潜水训练后,与林佳妮一起潜入那片海域,寻找于斯谭未果,反而因海底缺氧事故昏迷了十二天,她颈上的月光石也不翼而飞。
当然,那场事故后,宋清河对林佳妮的手段心知肚明。月光石不翼而飞,宋清河首要怀疑的就是林佳妮及其哥哥林立。
也许是为了规避风头,求得安稳,从安娜醒来之后,面对商业对手和各路媒体记者的追踪,简家传出来一条确切消息:月光石已经在安娜当初潜水时意外丢失,沉入海底了。
直到2018年,安娜出事后迅速回到美国规避风头的林佳妮重新回到a市,宣布月光石并没有失踪,当年安娜跟自己一同潜水时,颈上戴的月光石只是简家二叔提前做好的高仿品。
一石激起千层浪,林佳妮的高调言论,让原本消匿已久的月光石再次回到大众的视野,也成功地把很多商业对手虎视眈眈的目光引向简家,锁定在安娜身上。
2018年以后,安娜的身体状况一落千丈,意识开始出现障碍,几乎无法与任何人交流。
那时候,宋清河刚毕业不久,还在跟着当时的导师做项目,他看到安娜的身体状况,心下不忍,再加上于斯谭突然离世,对他的冲击绝不比安娜的小。
多重压力下,宋清河果断放弃美国名校推荐到各大医院的毕业生入职名额,回到a市任职普华医院精神卫生科的住院医生。
安娜在普华医院住院长达两年,病情时好时坏,当年月光石到底安置在何处,安娜自己都不记得了。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简安开始从安娜的意识中分离出来,成为安娜唯一衍生的人格。
想到这儿,宋清河看着简安,心情很复杂。
他放下手里的笔,脱了白大褂,拉着简安并排走在医院狭长的走廊里。
大病初愈,再加上疲累,他的后背稍微有点儿驼。
“你说的月光石的位置,是安娜告诉你的吗?”
“不,是我听于斯谭亲口说的,当时他的手放在我心脏的位置。。”
“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月光石会永远留在安娜心里。我听二叔说过,他为安娜专门置办了一处房子,就在核心家园。”
核心家园?
宋清河想了想,这个小区的位置,在汝河路核心地段,而汝河路,向来又是a市交通枢纽的心脏。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是,这个核心家园自建成后,招商单位突然都撤走了,又因为一两桩官司悬而未决,至今还没有居民顺利入住。
宋清河的病房到了。
恰好张主任还在,似乎是刻意等着一般,一看见宋清河,眉梢气得都直起来了。
“开的药吃了吗?针打了吗?换药了吗?整天跑跑跑!”
宋清河知道张主任等会儿有会要开,根本没工夫搭理自己,因此对照他的话频频点头,慌忙撩起病号服的一角请他查看。
张主任一走,病房里唯余隔壁病床的老爷子,这会儿正抖抖索索地剥着橘子。
宋清河四下看看,将病床两侧的帘子拉了个严实,对简安道:
“核心家园里头相当于是一块无人区,没有交房,没有设施,没有装修,你觉得,安娜会把月光石藏在那里吗?”
“不知道,不过……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想让你跟安娜对话,告诉她我们也许能找到月光石,请她回来帮忙,可以吗?”
宋清河听罢,垂下眼睛,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当中。
“她回来了,那你就回不来了。”
“如果……如果她想回来,就让她回来吧,反正我觉得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简安故作轻松,深刻接受自己是第二人格的事实。
无论哪种情况下,衍生人格始终是从本体中来的,本体才是合理、优先的存在。
更何况,她实在不愿意在林佳妮的要挟下,再一次跟宋清河反目成仇。
“对了,安娜总是叫于斯谭小王子,为什么?因为他混血?”
“不是,是因为我们几个人十年前第一次见面,斯谭手里拿着一本《小王子》,中英文对照的,被安娜借走了。”
宋清河紧锁眉头,捂住伤口调整了下坐姿,接着道:
“为了纪念那天和于斯潭的相遇,从来不记日记的安娜,坐在夜里十二点多往火车站飞奔的出租车上,披着于斯潭给的外套,写下她人生中第一件值得记录的事,就是遇到于斯谭。她在日记的末尾称呼他‘小王子’。”
“这些……都是安娜亲口告诉你的吗?”
“嗯。她很少写日记,仅有的几篇,都是关于于斯谭的,当年住院期间,她主动拿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我听。”
宋清河听到有人来了,马上结束谈话起身整理帘子,病房里的空间又恢复了光亮和喧嚣。
曾琦得了张主任的授意,正赶着来给宋清河换药,一眼看到宋清河与简安二人神情怪异地坐在床上,还把帘子拉的严严实实的,登时如同受了撞击一般,眼睛一闭,手一翻,药都撒了。
宋清河知道曾琦心里想的什么,脸一红,眼睛的余光看了下简安,对着曾琦道:“连个药都端不稳,去重新换了去!”
隔壁床位的老爷子还在剥着橘子,青筋虬髯的胳膊在空中抖啊抖。
晚上,简安没有等宋清河下班,也没有等曾琦,一个人沿着百花街走路回家,跟以往上班那段时间的习惯一样。
隐约感觉后面仿佛有人轻声轻脚地跟着。
鉴于以往的经历,简安不由得后背一冷,一回头发现是周岭,心里顿时一暖,也不晓得他跟了多久。
“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倒是变的含蓄了,都看见我了,还不叫我。”简安笑着调侃他道。
“我今天下班早,刚出局里就看见你在这儿晃啊晃的,也不知道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走啊,一起。”
宋清河的催眠约在明天做,今晚,就当是在百花街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热气腾腾的煲端上来,红油赤酱,火一拧开,煲里的各色食材顿时生动起来,咕嘟咕嘟冒着大片热气。
以前听宋清河讲《最后的晚餐》,总觉得他太富有情怀,一幅画也能滔滔不绝地讲出那么多人性啊、主义啊、慈悲啊,现在才有那么一丁点儿体会到他话里的意思了。
周岭似乎早就看出她心里有事,也不点破,夹了一筷子竹笋在舌尖麻麻辣辣地烫得直跳舌头。
他借着食物的这股子热乎劲儿,对简安道:
“听说你现在单着呢?宋老师没机会了,那是不是说明,我可以争取一下了?”
简安一听,顿时明了:那天宋清河出事,何叔打电话求援,是周岭出的任务,自己离开宋清河回简家老宅的事,他早已经知道了。
“不能。”简安拒绝得干脆利落。
周岭被这话一呛,再加上菜里的辣椒又红又旺,咬一口直往鼻子里拱,顿时窜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简安将纸巾放在他面前道:“明天我就走了,安娜会回来陪你们。”
“安……安娜?哦,那宋老师舍得让你走吗?”
“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很多人都能成为好的伴侣,他身边不缺的。”
周岭沉默一会儿,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
简安一眼认出那就是当初她信手涂鸦的那个记录本。
“今天我身上刚好有纸,你再留一幅画给我吧!”
简安看着本子上老旧的摩擦痕迹,还隐约有几滴清淡的油星,知道周岭定是经常揣在怀里好随时拿出来看。
“不了,画那个做什么,我又不想当画家。”
简安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将本子还给他,不想让他把这些东西太当回事了。
周岭默默收起本子,手里的筷子似乎有千斤重,试了几次都没有拿起来。
辣椒实在是太呛人了,周岭擦了半天的眼泪鼻涕,对简安道:“我实在是吃不了了,刚好这几天还有口腔溃疡,先回去吃点儿药去。”
说罢,急急忙忙的摆手走了。
简安知道他不愿意让自己看到狼狈的样子,道别的时候连头都没抬,手举到空气中摆了又摆。
宋清河治疗室里的气氛,跟办公室里的完全不同。
看着宋清河往自己身上一根接一根的连接仪器,简安心里有点儿忐忑,只好不断聊天来掩饰自己的惊恐。
“老宋,那个,万一你催着催着,我没进入状态怎么办?我身上这些仪器挺吓人的。”
“我经验丰富,你放心。”
“那我要做些什么?怎么配合你呢?”
“什么都不用想,认真听我说的话。一次成功的催眠对我们双方的要求都很高,一方面是催眠师技术高超,另一方面是病人自己的造梦能力,是否容易被诱导,同样的诱导,是不是能直接深入最隐秘的事情……”
快开始了,宋清河捂住脸沉默了一会儿。
他重新设置了支撑器上的摆球,桌上有一个计时沙漏,他以往对时间把握准确,很少用到,今天重新用上了。
简安闭上眼睛等着。
“我看电视上,催眠的时候几分钟就好了。”
“所以那叫电视,享受过程和逻辑就好了,别较真。真实的催眠必须要借助设备,就是你身上现在粘贴的仪器,让你生理上达到状态;然后我会使用一些方法,让你在精神状态上进入深度睡眠,这样,催眠就达成了。”
“这么厉害?那你岂不是太厉害了!”
“嗯。”
“这对多重人格是不是特别有用?你可以同时跟好几个人格对话……&nbp;”
“开始了。”
宋清河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简安早已不能支配自己的意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宋清河叫醒了她。
“是你吗,安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