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安幼楠的记忆如潮水般将她的脚步拍打得肆无忌惮时,一辆轻悄的黑色大型货车突然出现在她身侧,还没等她反应,已经将她一把拉过,塞进副驾驶拥挤的缝隙里带走了。
安幼楠在那一刻渐渐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第二研究所里的人正常上班,正常打报告,做项目,并未有任何人及时察觉出安幼楠没有如常来上班的真相。
尤其是当八卦的杰夫得知,安幼楠将于斯潭约了出去,然后哭着一个人走回家的新闻。
曦文在研究所里待了这几天,伤口好了大半,可以慢慢起身在研究所里四处散步,顺道儿去看立文博士做那个举世瞩目的催眠实验。
说是举世瞩目,其实就是当地一些比较有名的公众媒体和一些喜欢博眼球的自媒体时常围堵在研究所的门口,希望能提前得到一些关于实验的零零星星的消息,实在不行,跟实验室的人有关的边角料也行,他们自己总能缝缝补补,写的非常出彩。
今天发生了两件奇怪的事第一是一向安分守己不喜欢旷工的安幼楠,临时旷了工;第二就是被宋清河跟于斯潭千方百计安全送入第一研究所的莱丝,今天突然回来了。
莱丝在实验室里跟杰夫聊完天,径直去外面“偶遇”曦文了。
曦文平时在所里常转的地方,杰夫都告诉莱丝了。
这天的莱丝穿的很不一样,嘴唇上涂了桃红色的口脂,上衣是一件全粉色泡泡袖裙子,外面罩上一件红色外套,下身还穿了条咸菜绿的阔分喇叭裤。
这一整套下来,八十年代算不上,九十年代更别提了,即使放到某时装周上,大概也并不能看出一丝流行的模样。
曦文此时正坐在花坛上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猛地看到莱丝这一身装扮张牙舞爪地大笑着跑过来,顺间将眼睛移开,十分礼节性地回应了她这个热情的拥抱。
见到曦文死而复生,大概是莱丝非常开心的一件事情,更何况,如果不是曦文在关键时刻激活了她体内的自保指令,此时她可能已经被张庆阳销毁了。
曦文自然不太明白莱丝心里的激动,她面前脑中只有一个画面,就是《friends》里帅气无脑的joy在节日得到一台架子鼓,一通滥敲后模仿知名鼓手的动作,仰起脸将鼓椎丢向空中,毫无悬念,掉下来的鼓椎总能准确无误地砸中他的双眼,然后整个公寓都能听到joy捂住双眼大叫“y eyes!y eyes!”的声音。
此刻,这是曦文能想到的最符合自己心理动作的场景。
莱丝看曦文闷的晃,提出可以带她去海边看看,让她知道自己现在整日里闷在研究所是多么的浪费生命。
曦文回过头,偷眼看了下正在实验室里忙活得连头都顾不上抬的宋清河,顿时有了主意。
两人做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终于找到一片安静的海域。
快要立冬的海水特别不美观,像沉默的已经冷却的石灰水,从底部往海面泛着一股冷酸气,偶尔漂浮来一只沾满污垢的木棍。
曦文看到它远远地将灰暗的天吞下去,又带着一团薄雾飞快地吐出来。迎面而来的风像细碎的冰雹裹挟而来,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莱丝望着这个画面,突然感慨地说说“你看这海多脏多广,真不敢相信,我的斯潭曾经是在这种地方被囚禁了整整五年。”
我的斯潭?
曦文疑惑地看了眼莱丝,没太明白这其中的潜台词。在曦文目前的认知当中,于斯潭不是安幼楠的么,什么时候成莱丝的了?
来时颠簸的车程让曦文的脑袋有些晕晕沉沉,海并非不美,而是她们俩来的不是时候。
她以前还没有找到于斯潭时,也见过海域,场景十分美好,天是棉花,海为镜。海就像她在普华医院的咨询室见到过的沙箱,底部是深蓝色,底部外侧是浅蓝,最外部则是木色。靠近自己的那一侧海面是茶色的粗砂,远处是细砂,再远处是白砂。海依旧够大,像吞棉花糖一样将最远最远的镶着金边的天吞下去,然后又像沾疼了牙一样飞快吐出来。
曦文出来的急,没有吃药,这会儿突然胃里一阵剧痛。
她俯下身缓和了一会儿,感觉胃里翻腾的燥热就像微波炉上加热的即将熬干汤汁的草药,咕嘟咕嘟地往上冒着又酸又苦的泡沫。她突然很怀念研究所里干净而暖和的地板,想慢慢坐下去让躁动的那部分血管安静下来,但此刻她的腿僵硬得像中了毒,挪又挪不动步,退又退不开。
曦文动动脚趾,发现它们已经冻得麻木了。
这个时候,莱丝做了一个十分反常的举动。
她坐上来时打的出租车,示意师傅关门,锁门,打开暖气,然后扬长而去。
曦文瞬间就懵了,不知道莱丝到底是哪根神经不对劲。她像遭到电击一样咧着嘴抽动一下左腿,右腿则抖啊抖的,就这样过了一分钟,等她能跑能跳的时候,莱丝和出租车已经距离她很远了。
曦文在后面带着可怜又可笑的表情追到鞋子都掉了,她也没停下来。
曦文看到底是追不上了,索性坐到湿漉漉的硬沙上穿好鞋子,然后一瘸一拐地找东西,希望莱丝能良心发现,将她的包和手机从车上扔下来。白色的塑料袋一半埋进土里,另一半在海风里张牙舞爪。
她这时才突然意识到,来时的一切安排,应该都是莱丝提前计划好的。
等曦文走到脚底快磨破的时候,突然看到一队大船和几个穿翻毛领皮袄的男人,低头拿着粗壮的绳索在水里捞牡蛎。风把他们脏乱的长发吹成搞笑的三七分,白色翻毛领和圆头皮鞋上油渍斑斑。
其中一个人看到了曦文,大声喊了一句“你是她家属?”
那人一边喊着,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
曦文不知何意,茫然地点点头。
她突然想到什么,冲那人问道“待会你能送我回去吗?我给你双倍的报酬!”
其实这时候曦文已经慌了神,问的这句话也是个病句。回去,回哪儿去?地址?谁来送?
曦文本来料定了那人会不耐烦地呛回来一句,没想到他似乎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头都不抬地应了一声,很响亮的那种。
原来他们不是在捞牡蛎,而是救一个刚刚落水的女孩。而曦文,刚刚稀里糊涂冒充了她的家属。
看着船队慢慢移向更远的水域,曦文盯着浅水区又黑又冷的泡沫,颤抖着手祈祷那个陌生的女孩能平安上岸。
女孩落水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二点零五分,据刚刚船上的人说,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了,相当于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的时间。
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姑娘,或者是谁的母亲,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落水。
曦文裹着外套在海边来回踱步,脸深深地埋进头发里保暖,如果从远处观望,她就好像另一个要跳水的女孩子。这个时候她的心态很绝望,似乎已经默认那个女孩下场并不乐观。
大约过了三个多小时,那些打捞的人毫无踪迹,他们还没回来。
希望又少了一分。
此时,曦文的意识再没力气支撑自己抖抖索索的双腿,只能瘫软地坐在地上。
突然想到宋清河以前有一句话似乎是说对了,当初安娜不顾一切潜下水去寻找于斯潭,能活着回来,并且只是失忆,果真算幸运。
虽然这幸运并非是安娜想要的。
曦文站起来走向墨水蓝一样的海面,天上没有月光,水里的倒影像一团发挥失误的水墨画,被浓墨渲染成温柔的怪兽。她脱下鞋子紧绷着脚趾蘸一下水,再蘸一下,仍不过瘾,索性整只脚浸到那只怪兽的嘴巴里来回调戏。好像是惹怒了那只兽,它突然失去理智左摇右晃地将她整条腿吞下去。
曦文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伸出冰凉的舌头舔舐上衣的惊粟感,整个身体重心不稳,突然扑向海面。
就像是做了一个梦。
这时候,负责打捞的人终于回来了。
曦文被冷涩的海风吹得猛然一个激灵,赶紧摇摇晃晃地跑过去问道
“怎么样,有没有消息?”
“没有。”其中一个胡子非常蓬松的男子摇摇头道,表情十分惋惜。
他也许是看曦文等了这么大半天,又冷又饿,十分可怜,赶紧又补充了一句
“家属不要太自责,海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如果不是自己往里跳,这海水还能跑来淹着她不成?”
看来,蓬松胡子是认定了这女孩儿大概是自己跳下去的。
“对了,你是她什么人?”蓬松胡子又问。
曦文看一眼浑黑无垠的海面,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是谁。不过,既然这里没人,那我就等她吧,也许能帮你们找找信息,联系方式什么的。”
她虽然此时没有手机,也没有什么人能联系的到,但下意识的,曦文觉得如果是宋清河来帮忙,一定能看出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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