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文指了指旁边那艘大船。
此时,蓬松胡子和同事们结束了工作,已经开始围坐在一块儿谈天说地,手里还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宋清河走过去虔诚地跟这些人一一握手,然后塞给蓬松胡子一沓纸币。
“天冷水深,这么黑的晚上,又没有月亮,辛苦您了,请大家喝一杯吧。”
曦文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粗心了,刚刚只顾着悲恸,忘了这一回事,幸好蓬松胡子为人随和,见两个姑娘坐在海边等人,也不好过来催促。
曦文看看于斯潭仍在不停耸动的肩膀和一旁蹲守的莱丝纠结的神色,对宋清河道
“莱丝跟斯潭的事……”
“我知道,那是莱丝自己单方面的决定,跟斯潭没有关系。昨晚斯潭跟安老师确实有一些不愉快,他现在一定很难受,昨晚没有坚持送安老师回家。”
宋清河强忍着心底逆向涌动出来的情绪,带着曦文坐到蓬松胡子的船上。
“请问,该怎么称呼您?”宋清河再次伸出手道。
“里克。”蓬松胡子一边握住宋清河的手,一边轻快地回应道。
宋清河点点头,从他的口音中听出,他应该就是本地郊区土生土长的人,一辈子没怎么离开过这片海域。
“冒昧地问一句,您当时接到任务,打捞我们学校这位女教师的时候,是什么人发布的任务?”
“女教师?”
里克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的光芒。
“具体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只听说是一个什么研究所的人,应该是个研究员吧,没想到,原来是女教师啊……”
里克说着,伸手摸了一把同样蓬松的头发。
曦文看了一眼宋清河,这才得知他刚刚故意说错安幼楠身份的用意。
这样看来,蓬松胡子早在打捞之前就知道安幼楠的身份是女研究员了,至于打电话通知他们的人,从蓬松胡子的反应来看,他应该真的不认识。
“您能不能描述一下,给您打电话那人的声音特征?”宋清河继续打探道。
“特征……听上去应该是挺斯文的吧,海上信号不好,时常有隔断,我也不能确定。”
“您接到这个电话,都不用确认吗,直接安排打捞了?要知道,有很多人可能会恶意的打这样一些骚扰电话……”
“当然要确认,我们可不是随意就下海的,接完这个电话之后,我打给总台,那边说确实是有人掉进水里了,我这才开始带着兄弟们下海打捞。大海捞针,你听说过吗?捞起一个人十分不容易,如果不是非常确定、有警方受理的情况下,我们是不可能直接下海打捞的。”
蓬松胡子说着,将手里的凉啤酒一饮而尽。
曦文看着宋清河的脸色,知道他此时已经有了判断,便起身向蓬松胡子道了谢,拉着宋清河走了。
宋清河示意曦文跟莱丝带着于斯潭回到车里,他自己则单独留下来联系安幼楠的家人和法医。
尽管这个时候,法医来到现场已经没什么意义,这片海滩,既不是第一现场,也算不上是案发地,四处连一个可查的监控都没有。
宋清河说服安幼楠家人接受尸体立刻进行尸检时,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这对儿珠联璧合的老夫妻对于女儿的死,比任何人都震惊,也比任何人都急需一个真相。
宋清河开车载着老两口,跟随警方的车一起回到警署,三个人坐在外面忐忑不安地等待安幼楠的尸检结果。
宋清河之所以支开于斯潭,是深知于斯潭离开医疗行业已经太久了,又对安幼楠的死感到十分愧疚,他如果在现场,不可能同意立即尸检。
安幼楠的父亲颤巍巍地将手里的一次性水杯搁在凳子上,起身到窗前站了一会儿。
事发突然,老两口一时还没能缓过神来。
宋清河续了杯热水端给老爷子,又安抚着老太太在椅子上坐好。
“楠楠一向安分守己,从来不跟研究所以外的人打交道,平时上班,连请个假都舍不得,怎么会得罪这么恶毒的人物呢?”
显然,安幼楠的死,正常人都不觉得这只是一场意外。
宋清河垂下眼睛想了一会儿,极力组织好语言,既不让老太太伤心,也不想将这件事直接牵涉到于斯潭身上。
“阿姨,安老师昨晚回家时走的那条路平时有些隐蔽,刚好那天又有两个路灯坏了,这才给了那些坏人可乘之机。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每一个人确实都料想不到。因为这些人的存在,今天倒下的人如果不是安老师,也会是别人,只能说……”
宋清河有些说不下去了,咽了口气低下头去。
老太太将这番话听在了心里,颤着声音接下去道“只能说,是我们楠楠恰好遇到了这种事情。她啊,前半辈子就是太顺风顺水了,在国内考学,考级,考证,在这边留学,找工作,从来没有让我们操过半份儿心,可谁知道,一有事,竟是这样大的事!”
老太太说着,忍不住用双手捂住眼睛哽咽起来。
“楠楠啊,你真是把我和你爸亲手杀了啊……”
宋清河一把揽过老太太的肩膀尽力安抚着,不动声色地将眼里水迹擦去了。
尸检结果出来的很快,大概率是这件事情的幕后推手根本就没想着使出多少绊子。
法医脱掉第一层口罩,轻呼一口气,指着尸检报告上的条条框框对宋清河道
“死者的最终致死因素是窒息没错,可是死者眉骨上有一处明显的撞击伤,应该是钝物击打伤,而且后脑勺相对称的位置也有一小块淤肿,从这两处伤口来看,死者应该是先迎头受到严重的击打,接着摔倒在地,后脑勺着地,立即处于昏迷状态,最后才被人丢进了水里。”
法医说完这些,例行公事似的,在报告上签了字交给家属就回去了。
老太太听罢,捂住嘴巴久久不能哭出声,只剩持续不断的嚎哭。
宋清河将悲痛欲绝的安家老两口送回公寓,直接开车回了研究所。
他在海边询问里克时,听里克的分析,必然是有人先报了警,接着有人受理了这起“意外”落水案件,里克等人才有可能在安幼楠落水之后不久,就开始着手打捞了。
可是,如果这人就是绑走安幼楠,再将她丢入海里的人,ta为什么要报警呢?
如果只是一个路人报警,ta又如何会知道,落水的是一位女研究员?
宋清河的第一个怀疑对象,不得不落到张庆阳身上。
那么,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为了曦文?可曦文今天是被莱丝诱骗到海边的,而且“碰巧”发现了安幼楠的死。
真是太过于巧合了。
宋清河想了半天,暂时还没有理出一个有逻辑的线索,也没有一个闭环的可供推理的思路,只得头昏脑涨地在实验室闭目休息片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坐在椅子上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鼻尖感受到一股硬质工作服布料摩擦的质感。
他倏忽睁开眼睛,发现所长正站在自己的椅子侧边,跟立文博士面对面地讨论试验进度。
“这一批已经被注射过标本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既然都来到我的实验室了,那就是现成的被试,只不过,他们的催眠阈值肯定要比其他普通人要高的多,这又要破费你们所一大批经费啦……”
立文博士说着,笑呵呵地拍了拍所长的肩膀。
所长谦虚一笑,对立文博士道
“不破费,不破费,你这次能重新出山,来到我们研究所做这个实验,本身就让我们首战一举赢了第一研究所。为了你这个实验啊,我就算把下半年的经费全都批出来,再从我账户里划给你一部分,我都乐意!”
两人说着,脑袋对脑袋,手握手,一起站在实验室里哈哈大笑起来。
宋清河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起身去喝水了。
“瞧,我的得意门生醒了,这几天为了我这个实验,他是通宵达旦地熬,就昨天晚上,他陪着我熬到现在,才勉强坐在椅子上眯了这一会儿……”
立文博士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拍了拍宋清河的肩膀。
宋清河一口凉水含在口中忘了咽下,望着立文博士,不知道他为什么刻意瞒了所长,自己昨晚一直待在警署,等待安幼楠尸检结果的事情。
待所长前脚一走,宋清河就放下被试来到立文博士的办公室门口“哒哒”地敲门。
立文博士抬眼一看是宋清河,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懒得理会。
宋清河很执着,站在他跟前一动不动地直盯着自己这位深不可测的导师。
立文博士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睛,叹了口气,起身示意宋清河借一步说话。
“这件事情,我并非是有意瞒着所长。具体原因,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但你一定要记住,安老师这件事儿,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她跟你非亲非故,又不是十分熟悉的朋友,你万万不能表现出过度关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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