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瑜不能承欢膝下,实属不孝,请阿爹见谅。”苏瑜跪在苏大老爷面前,磕了三个头。
何氏在一旁撇下嘴,她眼里的泪痕未干,看上去异常滑稽。
苏大老爷扶起苏瑜,“阿爹不能照顾你,是阿爹的不是。答应阿爹,你要好好的,好好替你阿娘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得空了回来看看阿爹。”
“大老爷这话说的,哪儿的自个做阿爹给闺女陪不是的?”何氏出声先是讥笑,后是冷笑,“与其有空在这里惺惺作态,不如想想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局面吧。阿瑜是被沈家休出门的,这往后很长一段时日咱们苏家大房的后背都得让人明指暗戳呢!”
这何氏说知字辽戳肺诛心,苏大老爷恨不得一巴掌把她煽得越远越好,“阿瑜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还有没有个长辈样子?”
何氏心想苏瑜可曾把她当过长辈?
她已告过别,是时候离开了,再耽搁下去这府里上上下下只怕都要来看热闹。“阿爹,我走了,您自己保重。”
苏大老爷含泪目送苏瑜,他不敢送出门去,怕别人瞧见苏瑜指指点点。
再说沈家今日的喜宴,经章嬷嬷闹了那么一出,观礼结束后宾客也败了兴致,三三两两告辞请去,不多时,姜太太花了不少银子筹办的喜宴便空置下来。
马嬷嬷瞧着厨下堆积起的还不曾出门的熟食,还有地上堆的几堆水果菜蔬,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饶是她这样能说会道的管家婆,竟也不知要向姜太太怎样回话,才不至受通责骂。
她进了二门,步履且缓且慢的往福春院去。
远远的就见福春院当值的奴才仆妇们躲在外头,又生怕漏看了什么,脖子伸得跟鸭子似的长朝里探望。马嬷嬷站到这一群人后,低声怒喝,“客人走了就不用干活了?外头那里桌椅板凳,碗筷杯碟难不成还等着我去收拾?”
马嬷嬷算是沈家第二个老太太,她的话谁也不敢忽视。奴才仆妇们立即作鸟兽散,马嬷嬷望着众人一哄而散的背影啐了一口,这才走进院子,沈莹的声音尖锐如针划铁,“……现在让我去哪里找嫁妆,我的婚期已近,迫在眉睫,阿娘,你要给我想办法,不然我就去死,抬那么少的嫁妆进伯府,我丢不起那个脸。”
“作孽哦,作孽哦!”姜太太痛心疾首,“最近家里是闹灾星么?怎么连二接三的倒霉。”
“我才是最倒霉那个。”沈莹又是羞愤又是痛恨,“苏瑜把什么都带走了,连带本该给我添妆的银子全都带走了,大哥,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休了苏瑜,你就不能等我拿到添妆银子再休她吗?”
沈重霖还是一身喜气的大红吉服,衬得他帅气英俊,只是那僵硬铁青的脸色很不搭罢了。面对沈莹的指责,沈重霖再次指天赌咒,“我没有,我没有写休书给苏瑜。”
这辈子他就写过一封休书,等到宾客散尽时他终于想到那封休书的字和出处来自哪里了。
前年他中秀才头名,与县城中第二名的朱秀才交好。那朱秀才嫌弃发妻容貌丑陋,又生性泼辣,又常动手打他。那日他进城购置砚台,巧遇他正被悍妻追打。执笔的手正被打伤,他央求自己为他写封休书。这便是那封休书的出处。
此事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章嬷嬷哪里寻来的?
莫不是孙家早有阴谋想毁婚,故意在今日当堂发作好让他身败名裂?
不对啊,他与孙家从无往来,连苏瑜进门这两个月也甚少人来探望,孙家怎知他沈家之事?
沈重霖想不通,此时妹妹的指责和不信任更叫他心生怒焰。
“你写都写了怎么就不承认,你当堂都认那是你的字迹了。”沈莹依旧不依不饶,“大哥,我不管,苏瑜把什么都带走了,既然你又抬了个大嫂嫂进门,就把她所有的嫁妆拿来给我添妆,否则这事没完。”
“你新嫂嫂才进门,你怎么就好意思惦记她的东西,你是沈家的姑娘么?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你和新嫂嫂成婚前便暗通款曲,无媒苟合,这会子来教训我不要脸,到底是你不要脸还是我不要脸?”
“啪……。”沈重霖气急了,扬手落下,沈莹的娇脸上立现五个清晰的掌印,“贱人,住口,你再敢胡诌此事,仔细我卖了你。”
卖了她?
天啊!
沈莹一颗心被揪成干了,她红了眼,捂着被打的脸朝沈重霖撞过去,“你卖吧,你卖吧,你自己做的下作事被人揭穿还要卖了我,与其让你卖了被人作贱,还不如我现在就不要命了,你拿去吧,拿去吧,啊……。”
沈菡立在一旁吓傻了。
姜太太在沈重霖打沈莹一巴掌的时候就吓得忘了喘气,现在看到儿子要卖姑娘,姑娘要跟儿子拼命,她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开始哭天抢地,“我的命好苦啊,你们这些孽障,你们都是来向我索命的小鬼,不把我逼死你们不甘心啊!”
马嬷嬷打量着再不进去阻止就真的要出人命,她赶紧迈过门槛去安抚姜太太,“哎约,太太,多大的事,哥儿姐儿不知事,你可别把自己的身子气坏了?”
姜太太像拿住了救命草,她泪眼婆娑的望着马嬷嬷,恨不能立即就死了去,“你看看你看看,这些混账都是要逼死我啊!”
沈重霖推开沈莹,面对一屋子的乌烟瘴气,气得牙齿咬得‘咕咕’作响。
拎不清的阿娘,不争气的妹妹,此刻沈重霖满心满肺的厌恶和痛苦。
他怎么有这样的阿娘,怎么有这样的妹妹。
丢人啊!
丢人啊!
有马嬷嬷在,他不担心姜太太会如何,沈重霖束手拂袖准备抽身。
沈莹本来有固定的嫁妆,为娶苏玫不仅亏空了如今还凑不起。事情没说清楚,大哥就要走人,哪那么容易?她一把攥住沈重霖大红的袍袖,“我的嫁妆怎么办?你还没答应给我嫁妆。”
沈重霖被缠得怒火中烧,冲动之下一脚踹向沈莹,“你有嫁妆是福气,没有嫁妆是你的命,嫁进伯府是被人高看还是贬低都是你自己的造化,你再敢纠缠不休,休怪我无情。”
沈重霖一副要吃人的表情,震得室中所有人一片愕然。
沈莹松了手。
姜太太忘了哭。
沈菡捂住嘴,两眼瞪大如铜铃。
直到沈重霖离开,沈莹瘫跪在地上,她没再哭,只是双眼血红,也像只要吃人的妖怪。
姜太太恐惧的往马嬷嬷怀里缩,这个家到底怎么啦?她好好的儿子,好好的闺女,怎么全都中魔了?
苏瑜的马车走得很慢,进入白菱山地界时已是黄昏。
苏瑜不着急,章嬷嬷倒有些急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怕路上不安全。
人定过后,马车在尚显宽敞的山道上转了两个弯,再走了约莫两盏茶功夫,眼前就是梧桐山庄。
梧桐山庄门口早有人翘首以盼,袁嬷嬷得了信儿立即吩咐下去,她自己则赶忙领人出来。
煞时间梧桐山庄从里到外灯火通明。
马车才一停住,袁嬷嬷便领着人蜂涌而至。帮忙举灯笼、牵马、搬来脚踏,卸下门槛,好一阵手忙脚乱。
采玉将青褐色的车帘高高掀起,袁嬷嬷扶着苏瑜先落车,苏瑜再扶着章嬷嬷落车。
“姑娘可算是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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