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影壁, 众人跟着林巍入了傅家前院中庭,屋内傅家家主傅铎见状迎出几步,“这是——”
林巍道“二老爷, 这是大理寺的宋少卿, 来查定安伯府案子的。”
傅铎一惊,“宋少卿——”
宋怀瑾对着傅铎拱了拱手, 越过他看向屋内, 果然见傅玦坐着轮椅稳居上首,定安伯和定安伯夫人红着眼睛坐在厅堂左侧, 在他们对面,是一脸愁容的傅夫人和大少爷傅瑜。
至厅堂门口,宋怀瑾便向着傅玦行礼, “拜见王爷。”
傅玦问“是为了杨氏的案子来的?”
宋怀瑾应是,定安伯杨瑞立刻站了起来, “我们没说错吧,就是和你们府上少爷有关,如今,连大理寺的人都来了, 你们还有何话好说?”
杨松快步进厅门,低声劝道“父亲母亲,官府还未有定论, 不一定是傅公子所为。”
杨瑞忙朝着宋怀瑾看来,宋怀瑾道“伯爷, 官府的确还没有定论, 你们如此贸然上门问罪, 实在是失礼之举, 亦妨碍官府办差。”
杨瑞欲言又止, 看了眼傅玦,又有些敬畏之色,嗫喏道“我……我是听说衙门已经查到和傅少爷有关了,这才过来问问……”
彭氏在旁红着眼睛抹泪,亦跟着附和,傅铎没好气的道“若非今日王爷在此,伯爷和伯夫人还指不定要我们如何赎罪呢。”
杨瑞和彭氏面上青白交加,杨松上前道“晚生替父亲母亲向您请罪,家中弟弟忽而亡故,父亲母亲伤心过度乱了章法,还请您原谅。”
傅铎大手一挥,“罢了,事出有因,我也不会与你们计较。”
杨松看向宋怀瑾,“少卿大人,那如今——”
宋怀瑾道“你先带着你父亲母亲回府,稍后我们自会去你们府上查问。”
杨松应是,又转身劝杨瑞和彭氏,他二人怒火熊熊过来,却碰上临江王在此,本就有些下不来台,如今正缺个缘故离去,自然顺势而为与众人告辞。
待这一家人离去,宋怀瑾才带着戚浔等人进了正厅落座,傅玦问道“怎么?杨二的死,当真和傅瑜有关?”
傅瑜今年十七八岁,心性尚不沉稳,一听傅玦这话,先面露不忿,“大哥,我虽然不喜那杨二,却绝不会杀人,这案子与我无关!”
宋怀瑾道“大少爷不必着急,敢问三月初一晚上,大少爷在何处?”
傅瑜略一怔,“我……我在西市傅家酒楼,当夜我在酒楼当值,等伙计和掌柜们都离开之后,我在酒楼后厢中歇下,并未回府。”
“可有人为你作证?”
“没……没有。”傅瑜心知不妙,忙道“当夜子时之后酒楼关门的,在那之前,我都有人证——”
宋怀瑾面露迟疑,傅玦了然,便看向戚浔,“杨二是三月初一子时之后出事的?”
戚浔忙道“死亡时辰是三月初一夜亥时至丑时之间,无法精确至某个具体时辰。”
亥时至丑时,正好涵盖了子时,傅瑜若在酒楼关门之后行凶,也不无可能,傅玦自然信得过戚浔验尸,遂看向傅瑜,“你最后一次见杨二是哪日?”
傅瑜苦着脸道“是十日之前了,我在自家酒楼,他也在杨氏酒楼,我们出门时打了个照面,因此前打过一架,彼此都没好脸色,可那日我们并未说过话,后来背道而走,那之后我便未曾碰见过他。”
傅铎也道“瑜儿虽然有时冲动了些,却必定不会杀人的,与杨家二公子也不过是小过节,又何至于谋害他性命呢?”
宋怀瑾安抚道“傅老爷不必担心,我们也只是如常问询,虽然傅少爷没有人证,可他的确动机不足,我们不会随便冤枉他,此案还需进一步查证。”
傅铎和傅瑜松了口气,傅玦问道“这案子怎是你们在查?适才我听闻昨日是一位女仵作验尸,只当是衙门将戚浔借调过去。”
傅铎一家人正好奇大理寺差吏之中竟有个姑娘,听到此处,才知戚浔竟是大理寺女仵作,当下面色几变的打量起她来。
宋怀瑾将李廉和覃文州的难处道来,“他们忙不开,我们近来正好无差事在身,便接了此案。”
傅玦对此略有耳闻,“年前有两件命案他们始终未破,年后白鹿书院又生了变故,再加上常水村的百姓要迁出,他们的确忙乱。”
宋怀瑾应是,又问傅瑜,“傅少爷和杨二公子打过多回照面,按你所知,他可与其他人结过仇怨?”
傅瑜想了片刻,“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他是柳儿巷的常客,我与他除了在翠云楼打过一架外,也只因两家酒楼离得近有过些交集,对他实在所知甚少,如今他出事,若只因早前与他打过架便疑到我身上,那我实在冤枉。”
宋怀瑾只好道“这你放心,我们还会查他其他亲朋故旧,没有证据,大理寺也不会认定任何人是凶手。”
宋怀瑾也不多耽误,起身道“傅公子若是想起什么,可来大理寺告知我们,如今我们还要去伯府一趟,便不多留了。”
大理寺众人皆要告辞,傅玦道“我亦要回刑部衙门,改日再来。”
傅铎忙抬步相送,对傅玦十分恭敬,待出门上了马车,傅玦与大理寺众人一道朝街口去,宋怀瑾催马在旁,傅玦掀帘道“宋少卿该如何查便如何查,不必顾忌王府,改日若得空,本王会去大理寺问问此案进展。”
宋怀瑾忙应是,待走出长街,傅玦马车往北回刑部,宋怀瑾则带着众人回伯府,走在路上,他无奈道“傅大少爷的杀人动机的确不算强,杨梧常出入风月之地,所结交之人必不会少,咱们还得深查。”
众人应是,一路策马疾驰,待回到长宁坊伯府,管家正在门口等着他们。
“伯爷和夫人回来片刻了,说大理寺要来人,让小人在此等候,如今他们正在厅中等着您。”
管家带路直至正厅,杨瑞和彭氏果然候着,杨松亦侍立在旁,众人寒暄两句,宋怀瑾进入正题,“傅家我们已经盘问过了,傅公子虽然和二公子有些过节,杀机却并不充足,你们是最了解二公子性情的,如今有任何怀疑皆可向我们道来。”
宋怀瑾说完,又吩咐蒋铭去府中查问下人,这时彭氏道“大人,我们梧儿轻易不会与人结仇的,他生来便是个好结交朋友的性子,又掌管着我们府上许多生意,深知和气生财的道理,又怎会与人交恶呢?傅家公子是唯一一个和梧儿动过手的人!”
宋怀瑾疑惑道“他年岁不大,竟开始管生意了?”
彭氏又道“他志不在入朝为官,我们也未曾逼迫,他性子活络,十五岁便跟着他父亲在外奔走,如今年过十九,即将及冠,侯府之下的产业,一半由他打理,他常出入烟花之地,也大都为着生意,何况他是嫡子,自然该继承家业。”
定安伯府虽多有没落,可家中改仕为商后生意红火,如今府中陈设富贵仆从如云,并不显颓败之态,宋怀瑾又道“既从商,会否是生意上得罪过人?”
彭氏看向杨瑞,杨瑞道“没听梧儿提过,我们经营的大都是酒肆茶肆生意,除了偶有打擂台的,也不会轻易与人结仇。”
宋怀瑾只觉古怪,又道“他的亲随小厮在何处?他在外结交之人众多,你们或有不了解之处,让他的小厮来答话。”
很快,一个叫杨财的年轻随从被管家带了过来,听见盘问,杨财一脸悲戚的道“我们二公子不会随便与人结仇的,平日里与忠勇伯府的两位公子,以及户部侍郎家的大公子,还有巡防营指挥使家的小公子来往颇多,非要说与谁红过脸……”
杨财忽然问“与下人红过脸算吗?”
宋怀瑾立刻道“自然算。”
杨财立刻说“二公子早前在酒楼中喝骂过账房先生张超,而后将其赶出了酒楼,当时账房先生很是气恼,说二公子年纪轻轻心狠手辣,必会遭报应。”
彭氏在旁一听,立刻道“什么?他竟说过此话!是他!一定是他害了梧儿!”
宋怀瑾对她所言置若罔闻,又问杨财,“这是何时之事?”
“两个月以前的事,那张超虽是酒楼里的老人,却年事已高,算账出过错漏,二公子这才将他赶走的,后来他和他儿子还上门闹过。”杨财说至此也道,“他虽然年老不能害人,可他儿子却孔武有力,极有可能是他儿子!”
宋怀瑾立刻问此人家中地址,而后又道“带我们去看看杨梧所居之地,或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杨松上前道“那我带你们去。”
杨松带着众人出厅堂一路往西,路过两处亭台至一方幽静院落,院内芭蕉翠滴,绿竹飒飒,别有雅趣,待进上房,便见屋内摆设华贵富丽,暖阁中笔墨纸砚齐备,柜中书册多为商贾经著,又含游记农学手工等许多杂文。
宋怀瑾道“杨梧是个勤学之人。”
杨松在旁道“弟弟喜好经商,除了酒肆外,还喜做陶器丝绸生意,这些书册皆是他四处搜罗得来,他在外八面玲珑在内勤学刻苦,将来必定能一展抱负,可没想到……”
杨松面生悲色,宋怀瑾狐疑道“杨梧掌管家业,那你呢?”
杨松忙道“我是庶出子,只等成婚之后,便会分家独过,这是父亲和母亲早就说好的。”
宋怀瑾不禁上下打量杨松,又问“三月初一你在何处?”
“我在城外迦叶寺斋戒,我是二月二十八离京的,一直斋戒到三月初三回家,回家之后便听闻弟弟两日未曾回来,当时只以为他又自顾自忙别的去了。”
见宋怀瑾眼带迟疑,杨松忙道“迦叶寺距离京城一日路程,我在寺中斋戒,一直有随从和寺中师父在我身边,他们都能为我作证,我那几日连寺门都未出过。”
迦叶寺在京城西南的栖云山上,的确要行一日路程才可到,而杨梧是在初一晚上出事,若杨松要行凶,来去也要一天一夜的功夫,他不可能消失这样久却无人发现。
宋怀瑾点了点头,转眸一看,便见戚浔在翻看几本讲制陶与木工的杂文集,书册上不仅有时常翻阅的痕迹,还有人做过批注,只是字迹写的十分杂乱,看起来不止一个人看过,戚浔便问杨松,“这些书怎么字迹繁杂?”
杨松道“这些书册难寻,许多都是在旧书店里面淘换来的,因此大都陈旧,上面的字迹也有许多是前位主人所留。”
戚浔心中了然,转看一圈,也未发现疑点,一行人复又返回堂中。
宋怀瑾这时让定安伯屏退左右,连杨松也一并请出堂中,才问道“杨梧出事那日,杨松可是不在京中?”
杨瑞立刻点头,“是的,这孩子信佛,常去寺中为我们斋戒祈福,出事之前他便走了,走了好几日,因此梧儿出事绝不可能是他所为。”
彭氏在旁虽是一脸不快,却也未再指责杨松,可见她也无话可说。
宋怀瑾暂将杨松排除在外,见天色不早,便暂告辞,临走之时杨瑞抓着宋怀瑾的手腕道“宋少卿,如今梧儿死的古怪,我可只给你们三日功夫,最多……最多五日,若是不能替梧儿伸冤,我可要入宫告御状去!”
宋怀瑾再如何不快也只能忍着,这烫手山芋既接了,自然做好了定安伯不近人情胡搅蛮缠的准备,也不多言,面上先应下。
待离了伯府,蒋铭立刻上前道“大人,适才问了府中下人,那大公子所言是真,平日里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关系也极好,只是伯夫人十分不喜大公子。大公子的生母从前是伯爷身边的侍婢,伯夫人进府之后一年无所出,那侍婢不知怎么爬了伯爷的床,竟得了子嗣……”
“当初伯夫人本不许她当先诞下孩子,可她一年无出,伯府老夫人便要让那侍婢生下来,没想到果然诞下长子,伯夫人因此怀恨在心,对他们母子极苛刻。”
宋怀瑾疑道“那大公子的生母呢?”
“三年之前病逝了。”
宋怀瑾点头,“杨梧过世,杨松可谓是第一得利之人,可他却在那几日离京了。”略一沉吟,宋怀瑾叫来一差吏吩咐道“你去迦叶寺一趟,还是将此事问个清楚明白。”
差吏应声而走,宋怀瑾道“我们去会会那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张超住在城南安宁坊中,这民坊乃是平民居处,街巷狭窄,民宅拥挤,大理寺众人策马至张宅时,只看到一处两进的小院。
院门紧闭,蒋铭上前叫门,敲了半晌才听见脚步声来,很快门开了个缝,一张皱纹满布的脸出现在缝隙之中,又沉声问“你们找谁?”
“我们是大理寺衙门的公差,你可是张超?”
蒋铭话音落定,门后老者脸色一变,而后“啪”的一声便将院门合上,蒋铭见状如何随他,立刻推门,“开门,你这是做贼心虚不成?”
蒋铭话音刚落,站在最后的戚浔忽然听见一声瓦片落第的碎响,她后退几步抬眸一看,却见院墙另一边,一道身影正越墙而出,她立刻喊道“大人,有人要从西边跑!”
宋怀瑾看去时,正看到一人从墙头跳下,他一咬牙,“这可真是狗急跳墙了!我看就是他,快给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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