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浔这夜睡得极不安稳, 夜半噩梦连连,竟梦见长风阁那场大火又烧了起来,似要将整个瑶华宫付之一炬——
火光漫天, 数十浑身引燃的“火人”尖叫奔逃,浓烟烈焰中,她看见江默和玉娘被火舌吞噬,他们痛苦地挣扎,扭曲的面孔火焰中时隐时现, 凄厉的痛叫像一把剑刺穿人的心腔, 一转身, 戚浔又瞧见火势蔓延到了傅玦身上, 月白长袍遇火即焚, 大火烧焦他的皮肉, 烧裂他的身骨, 他的面目火光中寸寸崩裂, 顶天立地的临江王,渐渐蜷缩成一具火星明灭的焦黑尸骸。
戚浔目眦欲裂,可忽而场景一换,数丈长的白布被掀起。
北风卷地, 风雪潇潇,白布之下, 竟并排摆着几十具尸体, 他们有的被斩下头颅, 头身分离,有的中箭而亡,又被马蹄踩踏,面目难辨。
忽然, 有人高声地唱名——
“永信侯卫彦,永信侯府世袭第六代子孙,建明二十年生人,前任礼尚书,参与谋害二皇子赵烨被判诛三族之刑,建元十八年二月初九,问斩于宣武门外,验明正身,与城外『乱』葬岗掩埋。”
“永信侯夫人叶娴,临川叶氏之女,建明二十三年生人,同为参与谋害二皇子赵烨之罪『妇』,建元十八年二月初九,问斩于宣武门外,验明正身,与『乱』葬岗掩埋。”
“永信侯世子卫泽,永信侯卫彦之子,建元十年生人,受诛族连坐之律判为死罪,建元十八年正月十六出逃离京,追逃途中负隅反抗,被拱卫司精卫『乱』箭绞杀,由临江侯傅韫于建元十八年三月初一将尸体带回京中……”
戚浔猝然睁开了睛!
她底沁着层水雾,冷汗溢了满额,虽睁开眸子,可手脚冰凉动弹不得,梦里的每一字每一句,像凌迟一般割磨她的耳膜。
她清楚地知道,长风阁三天三夜的大火是假的,可风雪之中父亲母亲和兄长验明正身却一定是真的,建元十八年的冬末春初,卫氏一门三十七口,尽数被弃尸于城外『乱』葬岗。
戚浔知道那地方,罪人被砍头绞杀后,按例送与『乱』葬岗埋葬,但有哪个收尸人会为了已死的罪人费心尽力,薄薄一层沙土,不等大雨冲刷,便有野狗野禽将尸体刨出,数日之内,尸体便会被分噬殆尽。
戚浔咬紧牙关,缓缓转头,待看清这间狭小空『荡』的屋子,又慢慢闭上眸子,她瑶华行宫中,这个所有噩梦开始的地方。
戚浔步出房门时,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她往玉茗殿的方向走,刚走到殿前,却见侧花丛后走过个人影,她狐疑地靠过去,而后一惊,“指挥使?”
孙律驻足,见是她也未有多外,了头便又往长风阁的方向去,戚浔见状,连忙跟了上,多时,便见孙律又站了昨夜之地,他视线又落那株山茶花上,好似要将花骨朵儿盯出个窟窿一般。
戚浔忍不住问“指挥使为总看这株话?”
孙律唇角微抿,“年事之时,就行宫之中,起火之时,并未玉茗殿,等下人找到时,文武百官和他们的家眷都已经围火场之外,记得,时长公主和驸马也站人群之中,昨夜脑海中忽然冒出与他们夫妻二人有关的古怪一幕,好似是这山茶花,但那念头一闪而过,还未想清楚便消失了——”
“山茶花?”戚浔有些外,“和案子有关吗?”
孙律摇头,“不确定,那时年纪尚小,许多事都记不清了,但总觉得,多半是和案子有关的,否则不会查案的关头想起来。”
戚浔珠儿转了转,“山茶花可用作装饰,可制胭脂,或是衣袍上的绣,又或者是颜『色』?难道他们夫妻二人谁身上沾了血『色』?”
孙律眉头紧皱,可无论如都想不真切,看着天『色』渐亮,他果断道“罢了,或许并不要紧——”
戚浔虽想找出案子线索,但只一念,也的确算不得什么。
他们要早些启程,便也耽误不得,多时孙律召集众人启程回京。
下山时,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笼罩晨雾之中,好似热烈的艳红罩上了一层灰霾,戚浔忍不住回看行宫方向,心底也被阴云笼罩。
回京途中,众人皆是寡言少语,一路快马疾驰,同太阳落山之前到了京城之外,还未城门,孙律便瞧见个脸熟的面孔。
那是拱卫司之人,城门外已等候多时,见着孙律立刻迎上来,“指挥使,韩校尉已经回来了,如今人有往拱卫司大牢中送,暂且关押京畿衙门。”
孙律眉头一拧,“长公主府如?”
“昨日和今日,长公主连上了五道奏折,但陛下都未批复,昨夜长公主欲要闯门入宫,被元统领带着人拦了下来,今日安生了。”
顿了顿,人又道“昨日早朝,陛下宣布重查瑶华之『乱』旧案,国公爷称病家,未曾上朝,午后有人上门求见,国公爷倒是见了,后来继续称病,到了今日,早朝上替临江王说话的朝臣多了几个,还有人论起年三家之功,但也有人为长公主和驸马求情,陛下收了这些人的折子,只说案交拱卫司和三法司共同查办——”
孙律并不外,“那先去京畿衙门。”
拱卫司皇城之内,但有犯人押送,皆是打,韩越将人送至京畿衙门关押,反倒能掩人耳目,孙律一行入城直奔京畿衙门,到了衙门之外时,天光亦昏暗下来。
韩越和覃文州门口等候,接到孙律后,直奔衙门班房。
韩越边走边道“这个人,白石县的这个叫蒋万林,是年行宫外苑负责各处灯盏的太监,长松县这个叫沐怀礼,年内苑是个杂役,收拾各处烂摊子,负责修建园中杂树杂花,倒恭桶这的脏活儿也是他去做,出事之后,他这的反倒未被牵累。”
“路上属下已经初审过他们,得知陛下要重查瑶华之『乱』,他二人很是紧张,属下问起长公主和驸马日有怪异之举,其中一人倒是想起来了一事,而那个做粗活的,亦回忆起上元节白日的一件小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了班房,戚浔和周蔚侯门口。
被找到的个太监皆年事已高,忽然被拱卫司之人带回京中,自是惊恐不已,孙律门,免了二人之礼,韩越看着其中一人道“这是们指挥使大人,把你路上想起来的那件怪事仔细道来——”
被叫到的太监名叫蒋万林,他生出一头冷汗,战战兢兢地道“小人是行宫之中负责外苑掌灯的,是过节,日酉时正便得将各处灯楼起来,待酉时过半,要让整个外苑灯火通明,小人们那时候是先将各处殿阁亭台亮,再去僻静之处掌灯,大抵酉时二刻,小人去了门那侧掌灯,却撞见了驸马身边的小厮欲要出门——”
孙律眉头微蹙,“驸马身边之人?”
“不错,小人不知那人叫什么,但前一日贵人们刚来时,小人见过那人,一直跟公主殿下和驸马身边,既是男子,那自然便是驸马的随从,那人长相寻常,身材瘦高,有些驼背之态,小人前夜便多看了。”
孙律眯眸,“他出侧门做什么?”
蒋万林摇头“小人不知,门之外是负责守卫半山的山营驻军,小人不知他要去做什么。”
蒋万林说至,宋怀瑾忽然底一亮,“徐闻璋!他是要去找徐闻璋,徐闻璋为忠信伯门生,是时的山大营将领,他兵过差,那陆家军中的蒙汗『药』,还有桐油,很可能都是出自他之手——”
孙律盯着蒋万林,“你有看到他回来吗?”
蒋万林摇头,“小人们手上的差事要紧,只瞧见出去,而后小人们便换地方掌灯,不知他时回来的——”
孙律虽有些失望,可似乎已经窥见了夜案前嫌疑之人的动向,他又看向一旁的沐怀礼,韩越便道“快将你上元节白日所见道来。”
沐怀礼忙道“小人不知那算不算怪事,上元节天天『色』蒙蒙亮之时,小人去长公主和驸马的院落收恭桶,隐约地听见了长公主和驸马争吵。”
“也不知为了什么争吵,还听见了砸东的声音,又听驸马说,‘今日是上元节,请公主殿下务必忍一忍’,可后来长公主却接了句‘这的人怎配’。”
“余下的话小人未敢多听,可外间传他们二人琴瑟和鸣,从未红过脸,小人觉得颇为奇怪,那大清早的,能为了事争吵?”
“小人收了各处的恭桶与前日留下的腌臜杂物回到后门处,小人们做这些有个习惯,想看看贵人们有丢弃之物是尚能用的,这一翻找,却现了些古怪。玉山有热泉,为了贵人们献礼,行宫中的匠人们早早养出了反季花卉,一共十来种名花,前夜献了陛下,陛下高兴,又见各式花卉极多,便一一赐皇子公主们。”
“赐二殿下的是一盆建兰,但小人那天清晨,却公主殿下院中丢弃的杂物之中现了一株被折碎的建兰,虽已面目非,但熟悉花艺之人一便能认出那的确是建兰无疑。”
孙律蹙眉,二殿下的花出现了公主院中,是二殿下主动相送?
而他们夫妻二人争吵,莫非与二殿下行有关?
孙律想到了慎刑司中胡长明所言,他心头一凛,已有了猜测,一旁蔺知行忍不住道“要知道他们为争吵,去公主府找到年跟随他们入宫的下人问问便清楚!顺便也能知道,年瑶华宫的前后日,还有有什么怪事生。”
宋怀瑾和郑怀兴也赞同应是,可就这时,外头却快步走来个衙差,门口对周蔚和戚浔道“刚才衙门之外来了个人,说要送一封信指挥使大人。”
周蔚接过信来,自然不敢多看,立刻屋递了孙律。
孙律听有信,立刻便想到了傅玦,他肃容打开信来,刚看了行,脸『色』便阴沉下来,“不必去公主府找年同行之人了——”
蔺知行几个眉头一皱,孙律寒声道“年随他们夫妻同行去玉山的共有六人,但早十年前,他们便相继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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