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言辞犀利,连连逼问,扶苏自然垂首。
“君父以为,扶苏此举不妥。可扶苏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革秦法,势必会引起朝中诸位武将的反对。可若是不革秦法,延续旧制,天下一统之局岂能长久?”
扶苏很热爱国事,这是嬴政早就发现了的。
但是,这改革卫公之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嬴政肃容:
“太子之尊,公然和朝中诸武将相争。蒙武——可是如今朝中诸位武将之首。你竟然公然提出此议,和朝中诸位将军唇枪舌剑,虽然在朝堂上赢了一时,但诸将势必以你为仇,此岂为明智之举?”
“朝中武将大臣,多因商君之法才有了今日在秦国朝堂上的地位,是故秦国要改革变法,必定首先引得朝中诸位武将反对。今日之局,扶苏早有预料。”
“早有预料?堂堂太子,出言不思后果。如今你已经成了秦国朝中诸臣之公敌,这也你所预料到的?”
“孟子曰:虽千万人吾往矣。”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这么追究也没有什么意思。
扶苏就说了这一句,以明心志。
嬴政听了,双手按在漆案上,和扶苏四目相对。
扶苏眼中满是坚定,也流露出一股子狠劲儿,从前给人的那种清澈、温雅的感觉全然没有了。
嬴政看着这样的扶苏,猛地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嬴政眼底浮上厉色。
“虽千万人吾往矣!?”
“寡人看你是学儒学傻了。去极庙对着诸位列祖列宗思过吧,没有寡人的允许,不许出来。”
被禁足——
这倒是扶苏没有料到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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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西南方向。
将门府邸林立。
府门修葺的最为华丽,院墙修葺的最高的,自然是王家。
一门两父子,皆被拜候,这在朝中可是极为鲜见的。
平日里,王翦就在自己后院马场上看着王离练骑射,一双眼笑成了两道细缝。
今天也不例外。
蒙武在府前大厅里侯了好一会儿,才被府中仆役请去了后院马场。蒙武知道这很奇怪,因为王翦忙说得通,但是王贲,他可不忙。
可他久坐此地,这王贲也未现身。
蒙武心里大概对这王家的态度有了数,但是,他还是得见一见王翦。
虽然当初王家军功极盛的时候,陛下曾大力提拔他蒙武,还对他两个儿子也加以重用,以制衡王家。
但是王翦此人,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取得胜利的他,自然对于朝政之事也极为敏感,处理起来极有章法。
蒙武来到蒙家的马场,在咸阳城西南之地,可以拥有这样一望无际的草场,也就王家一门。
蒙武知道,这都是陛下的恩典。
是陛下听说王翦要教其孙儿骑射,所以把咸阳西郊的土地划给了王家。
明媚的阳光洒在心事重重的蒙武身上,算得上是一种安慰。
今天是个好天气。
天空中万里无云,又因为是雨后,空气湿润清新不说,气温也很适宜。
出自己的宅门前去上朝前,蒙武看见院中有两只喜鹊在鸣叫,他当时还以为,今天要发生什么喜事。
可是,没想到上了朝,太子朝着秦国这棵大树的根基狠狠放了一箭。这一箭,可是对准了无数将领们的命脉——军功爵制。
王翦虽然称老在家修养,但是也没闲着,不是看着孙儿习武,就是看着孙儿研习兵法。
这一点,朝中文武上下都知道。
咸阳城中人人都说,王老将军正是因为坚持体力锻炼,所以才能保持长盛不衰,如今已是六十。
这在武将之中,确实少见。
但是王翦衰老的速度,还是让蒙武吃惊。
尤其是不过个把月不见,蒙武再次看到王翦,却发现他已经是满头白发,脸上更是沟壑纵横,眼皮耷拉了下来,将两眼堵成了两道细缝。
王翦看到蒙武过来,自然笑呵呵的。
贲儿虽然已是中年,但为人处世上,还欠火候。比之蒙武对秦王的忠心耿耿和殚精竭虑以效君王,贲儿是不及的。
虽然蒙武和他是多年的搭档,但是两人私交并不多。这蒙武前来求见自己,还真但是王府上下的稀奇事。
但是今日,蒙武前来找自己,王贲并不觉得意外。
王贲一回府就对他说了这件事。
王贲的意思是,陛下是要借太子殿下的手,废了军功爵制。
王翦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不管怎么样,王家不要掺和这件事就好了。
事实上,王翦刚才也在担心,会有人来找他。没想到啊,这蒙武这么快就来了。
而就在蒙武等着见王翦的时候,王贲劝告他父亲,还是不要见蒙武的好。
王翦却道。
“蒙武已至府上,如何有不见之理?”
“父亲可称病。蒙武此时来找,必定是因为太子要革秦法。事关重大,我们王家本就是陛下的眼中钉,不应该再同他们搅混水。”
王翦听了,却眉头皱的极紧。
“咸阳城中,何处没有陛下的眼线。蒙武来到我们王府,陛下早就已经知道了。若是老夫称病,陛下肯定要差人来问。贲儿,你是想让为父一病不起啊?”
王贲听了,也脸色大骇。
“儿绝非此意。”
王翦一手拿着短鞭,一手拍拍王贲的背。
“为父知道汝非此意,但是将临之祸,避之不及。这件事,牵扯甚广。”
说着王翦朝着远处纵马的锦衣少年看去,目光渺远。
王翦对着王贲道。
“贲儿,莫慌。这秦国的天,绝不是一个十八岁的黄毛小儿可以随意翻了的。”
王贲见他的父亲对此事似乎并不感意外,自然疑惑。
“父亲大人为何对此事如此淡定。儿在朝堂上听太子说了此事,当时也是吃惊了好一会。可父亲大人知道此事,非凡不惊讶,而且还同意要见蒙武。蒙武,那可是父亲的死对头。”
王贲说着,忽的恍然大悟。
“难不成,父亲大人早就料到太子会提出此议?”
王贲捋捋胡须,眸中一片锋利。
“早在攻齐之策初定,老夫就发现这太子是受儒家影响破深,但又济以法家。贲儿,你要知道,秦国看似是法家的天下,但是这儒家却一直未从被法家排挤出去过。”
王贲若有所悟。
“这倒是,王相,可谓正是师出儒家。”
王翦又补道。
“别忘了,陛下,还曾师承王绾呢。”
王贲这下彻底明白了,猛地一拍脑袋。
“所以说,其实陛下也想过要变法?”
王翦还不知道嬴政的心思吗。
那王座的男人,想当年嬴政刚刚到秦国,他的个子还没到王翦的腰际。
王翦,也算是看着秦王长大,而后又看着秦王如何一步步铲除所有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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