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五月,江东之地,活似个蒸笼。
暑气腾起,道路上的行人走在树荫之下,不过几步,浑身便湿透了。
荆楚地区到了夏季,一向湿热难捱。
泗水丰邑。
一群群衣衫颜色各异的妇女手中跨着个篮子,篮子里盛放着箬竹叶包起的粽子,模样玲珑。
一个年轻秀丽女子走在前头,她一手拉着她的长子,一手抚着她隆起的小腹。
跟在他身后的人正是刘季,他手中提着竹篮,走起路来,一步三望,也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吕雉走在前头,刘季则在后面吊儿郎当的跟着。
刘太公偶尔回头看见刘季,气愤的牙痒痒。
“都已经是成婚的人了,为什么还是定不下性子来。”
吕雉闻言,微微耳垂一红,但是他的丈夫就是这样的个性。
父亲吕公对吕雉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也只能认了。
刘太公一家所有人,都在这一天聚齐,和所有村民一样,带着孩子,前去淮水支流祭祀介子推。
楚地巫觋文化盛行,高冠博带者,到了这个时候,要在一起举行祭祀的节日。
到了岸边,祭师早已经立在舟上。
高冠博带,白衣长袖,口中嘀嘀咕咕念着祭文。
河水并不是很湍急,叮咚叮咚的水声在村庄里回荡着。
刘太公年纪也大了,而且是当地有名的长者。这出名,一方面是因为刘太公识文断字,懂得礼数,家家户户有了婚丧礼仪,都要请刘太公过去镇场子。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刘太公有个小儿子,其名声在丰邑那一带非常有名。
这丰邑,原本是楚国的地盘,后来楚国和魏国交战,丰邑变成了魏国的地盘,但是一连数十年,丰邑还是保留着原有楚地的风俗。
这断鱼之祭,是楚人祭祀介子推的活动。
每年五月初五,楚人都会聚在江边,将提前做好的肉食撒入湖中,喂给鱼儿吃。
今日天气和暖,江水映衬着蓝天,水中满是绿色的绒毛。
师扬手拿起祭文,众人抬手高声诵读,巫师挥旗做法,振袖三下,乡人们齐聚在河边,对着河水焚香叩拜。
待祭祀之礼结束后,刘太公将刘氏儿孙们全部召集到河边一棵柳树下,对他们说他们刘家的来源。
吕雉听了,刘家不过是刘氏一族的旁支,比起他们吕氏,名声差了许多辈。
刘太公对着他的子孙儿媳们道:
“听闻今年断鱼之祭,东阳君和其母宣阳夫人一同于汨罗江边行断鱼之祭。东阳君向来重视地方民俗风情,此番祭祀,使得不少百姓对东阳君更是倾慕。”
刘季直接唱了起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刘太公用拐杖敲了一下刘季,让他在一边跪着去。
吕雉心中不悦,但是面上并未表现出来。
而最近,她很好奇一件事:
“父亲,我听闻东阳君前些日子,去造访了赫赫有名的隐士南公先生。南公先生曰,秦国国运昌盛,命比周长。而秦皇也曾命人卜测秦国国运,秦国太史令却说,秦国未来的命运全系在东阳君一人身上。到底谁说的真呢?”
刘太公听了这话,只觉得吕氏这个女子管的太多了。
当日吕公再三坚持,要把他的妙龄女儿嫁给他的小儿子刘季,这是刘太公万万没有想到的。
但是迎了新媳妇入门后,刘太公却发现,这吕雉性情贤淑还不止,更是知书达理。
若是在帝王将相之家,有这样的女子,自然是锦上添花。
可他们六家不过是务农的人家。
吕雉这样识文断字的女子,很多时候,风头盖过男子。
但是所谓一物降一物,也只有吕雉这样的女子,才能降的住刘季。自从成婚后,刘季确实听了规劝,开始务正业,准备给自己谋个差事。
而且碍着吕公的面子,刘太公一直对吕雉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今天,吕雉议论的这个话题,完全不是她这个妇人该关心的。“
刘太公用他的拐杖敲着吕雉跟前的地。
“妇人当务炊米饮食,怎么能妄自议论家国大事呢?”
吕雉听了,倒也再没说什么。
这已经是在婆婆和妯娌面前失了面子了。
刘季听了,却道。
“要我看,这两个都是骗人的。世上的事,说什么自有定数,实则大多都是人为。”
刘太公听了这话,也不管到底有没有道理,他对刘季这两口子更是不满了。
“竖子!此事也与你无关。”
刘家全家人都在这里,一时间全家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吕雉嫁给刘季,好似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乡里众人都是这么看待这对夫妻的。
刘季身为一个农夫的后代,不想着好好种地,整日游手好闲。
但是村上来了吕氏这样的大户人家,却把如花似玉的女儿许配给刘季这样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混混。
于是,刘季和吕雉的婚姻,成了小小丰邑的笑柄。
听着这一通笑,刘季倒是习惯了,可是吕雉却羞红了脸。
也是这个时候,吕雉忽的下了决心,她要刘季带着她们母子离开丰邑,到他兄长所在沛县去住。
…………
荆楚汨罗江。
今日,宽阔的江面上,两岸围满了平民围观,河面上,则满是秦国的将士们。
舟上自然满是黑色旌旗。
一艘艘龙头渔舟向箭一样从主船边上发出。
断鱼之祭,本没有赛龙舟这样的活动,但是今日有了,日后也将如此。
扶苏和宣阳夫人,虞美人,以及遗留一众楚国大族,虞氏,班氏、孙氏。
这些氏族,都和楚国王室有着关系。
今日聚在这里,显然是为了公开扶持他们。
这就是分封的好处。
铲除旧有的贵族,扶持新的利益集团,让新的利益集团效忠于秦国。
今日的主场是宣阳夫人,作为昔日的楚国公主,她就是赢秦宗室和荆楚乡民的关键枢纽。
事实证明,扶苏带芈兰过来,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宣阳夫人请了旨,早就在荆楚之地率众祭祀楚国众神。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
这个举动,惊动了荆楚百姓。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祭祀这样的头等大事,向来是贵族们带头做的。
但是楚王负刍被生擒俘虏囚禁在秦国的一个地方,其他大族有心也不感。
这祭祀之礼缺了很久了已经。
但是如今,这原先的国祀被秦国人给续上了。
这样具有宣示主权意义的祭祀行为,对于慑服荆楚民心自然是有奇效。
扶苏相信,远在燕北之地的将闾,也一定在做同样的事情。
至于分封的害处,其实短则二十年,就可以显示。
但是扶苏既然当初敢于力主分封,自然是想过了,日后要如何将郡县恢复回来。
与其放着荆楚之地由着一些原有的宗族把持人心,不如让自己的兄弟们去分了这地方。
贵族阶层对原有楚地乡民的统治影响,还未被根除,必须得有人来替补这个空缺,否则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而让他的弟弟们管理这里地方,是更好的选择。
再怎么说,他们都有着共同的姓氏——嬴姓。
肥水不流外人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