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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千金错(6)
    “老夫人, 老爷,小姐来了。”秀莲站在门外轻声道。

    这次秦芊儿洗得香喷喷了, 穿得干干净净了,所以老夫人心无芥蒂泪流满面地把她抱进怀里:“我的孙女路上受苦了……”

    秦尚书在一旁沉声道:“请母亲小心身子,不要太伤心了,家中里里外外还您当家。”

    语气中的哽咽显示出他的心绪也不太平。

    被老夫人一抱,季安知背上那种如芒在刺的感觉又来了,但摄像机在这拍着,只能咬着牙一动不敢动,仿佛轻微受惊似的。

    这种脊背的僵硬感贯穿了整场戏, 只是外人看到她浑身的尴尬和不自在,倒是季安知演技出众的表现了。

    秦尚书简单问了几句路上的情况, 因为早已和秀莲对过词,还算轻松地就含糊了过去。

    直到老夫人问了一句,故乡沧州家门外那棵柳树还活着吗。

    稍微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能听出来这是试探, 何况狡猾胆大的秦芊儿。哪有人上一句在问你母亲的丧事操办地体不体面,下一句就突然转到柳树上的,

    但话也不敢说死,所以她只是端坐在椅子上,脸上缓缓露出疑惑的表情。

    秀莲生怕她穿帮,忙接话道:“老夫人怕是记岔了, 老房子门口哪有什么……”

    老夫人的拐杖往地上不轻不重地一敲:“这是你说话的地方?”

    吓得秀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老夫人恕罪!”

    季安知离得很近,听到秀莲的膝盖和地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完全不似作伪, 听声音就觉得极痛了,再次为这位前辈的敬业精神打动。

    乳娘在身旁磕头如捣蒜,秦芊儿却只是平静地坐着, 丝毫不动容,更没有求情的意思了。

    老夫人脸上反而露出赞许之色。

    这时候小厮来通报,说是表少爷来了,稍显紧张的气氛才缓解一二。

    门外被小厮领来一个五官精致的漂亮男孩,正是幼年版的王佑安,三两步扑过来,问尚书:“舅舅,这就是我芊儿表妹吗?”

    季安知强忍着背上刺痛,略显僵硬地转过身,和男孩刚一对视,就又羞怯般的垂下眼眸。

    王佑安看她的反应,旋即笑道:“看来是了。”

    反反复复和小演员对着念台词,终于等到冯导喊了cut,大家各自收工,季安知额前已经沁出不少冷汗,演王佑安的小演员朝她摇摇手:“你好,我叫路。”

    出于礼貌,季安知勉强打了个招呼就落荒而逃,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男孩的名字很奇怪,只有一个字。

    “哎安知怎么了?”容昭也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劲。

    季安知只顾闷着头往前冲,跑到更衣室里把上襦脱下来一寸一寸仔细检查,又往地上用力抖了抖,才见到几抹细微的亮光在布料间闪烁,最后落地。

    ——那是几根极细小锋利的针,像这个世界看不见又确实存在的恶意。

    季安知低着头凝视地上的针,好像要把它一直看到眼睛里去,直到容昭在外面紧张地敲门:“安知,还好吗?”

    季安知又看了一会,然后用脚把那根针拨到凳子底下去,表情平静地打开门:“我没事,挺好的,我们回家吧。”

    这件事,她对谁都没说。

    虽然把事情忍下了,但毕竟影响心情,回去的路上容昭绞尽脑汁逗她,安知还是不想说话。

    容昭急了半天,眼看快到宾馆了,正好接到阮长风的电话,对安知笑眯眯地说:“我们去吃小龙虾吧。”

    “我不想吃。”安知恹恹地说:“我想睡觉了。”

    “可是我想吃唉,”容昭表现地非常坚定:“长风已经在饭店等咱们了。”

    安知被她一路拖到当地某家知名的小龙虾馆子,进了大厅才发现里面坐着意想不到的熟人。

    小男孩这种生物的成长速率很不均匀,季安知和高一鸣从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中日常混在一起,印象中一直都是个圆头圆脑胖嘟嘟的小朋友,可这次隔了几周不见,又突然发现他长高了不少,已经能够和安知持平了,当然脸还是那样白白胖胖和气一团。

    “你怎么来啦?”看到高一鸣,安知眼神骤然亮起。

    “来找你玩啊,”高一鸣腼腆挠头:“我爸说你在拍电影。”

    季安知稍有不满地看向阮长风:“不是说帮我保密的吗。”

    阮长风抱歉地举起双手:“老高这人真的太能唠了……钓鱼的时候也是无聊嘛。”

    季安知环顾四周,发现只有高一鸣一个人:“谁带你过来的?”

    “我自己坐飞机过来的。”小高骄傲地翘起下巴:“不用人带。”

    当然,他选择性忽略了高建那头在宁州把他送上飞机,阮长风来这边的机场接他的辅助过程。

    “你好厉害啊。”季安知笑眯眯地说:“一个人跑这么远。”

    高一鸣就算脸皮再厚都要不好意思了:“也没有啦,还是你比较厉害。”

    季安知想起衣服里抖落的那根小针,眼神黯淡了一瞬:“真的没什么,看着好玩而已。”

    总算这时候热腾腾一盆小龙虾上来了,大家可以戴上手套边吃边聊。

    “你阿姨最近怎么样?”阮长风先问起阮棠来。

    “就那样呗。”提起后妈高一鸣马上萎了:“脾气越来越差了,都不理人。”

    “妹妹呢?我看现在长得好可爱了。”

    “看照片当然可爱,”小高垂头丧气地说:“在家里跟她妈一样,简直魔鬼。”

    难怪放假总想往外跑。

    “这孩子也太可怜了,”容昭赶紧多剥了几个虾放在小高盘子里:“来吃虾吃虾。”

    “你别听他卖惨,”阮长风说:“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高一鸣含泪吃了三大勺虾肉:“安知你评评理,我在家是不是地位最低?”

    安知摇头:“不至于,你家至少还有条狗呢。”

    “我爸每天遛狗都不遛我!”高一鸣开始口不择言。

    阮长风愣了愣:“当时高建非要和阮棠再生一个的决定搞不好是正确的……”

    容昭把每只虾的虾脑都收集起来给小高:“别灰心,你还小,多吃点好东西补补。”

    安知看小高已经快被这两个大人欺负哭了,强忍着笑给他找补:“对了,你围棋下怎么样了?”

    “评了业余三段……”高一鸣低头看手指:“算很慢了。”

    季安知也不知道这个级别意味着什么,是不是真的算很慢,只说:“可是我觉得你下棋很厉害,六年级的都下不过你。”

    当然他们那间学校也没几个人会下围棋就是了。

    阮长风也说:“当个业余爱好玩玩罢了,以后又不当职业选手,其实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的。”

    高一鸣又闷闷地吃了一大勺虾肉。

    “好了我不帮你们剥了,想吃自己剥吧。”阮长风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副手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季安知纠结地看了一眼盆里张牙舞爪的小龙虾,壳看上去又硬又刺:“那我不吃了。”

    高一鸣主动给她示范:“喏我教你怎么剥好了。”

    季安知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熟练地旋出完整的虾肉:“那你能不能给……”

    高一鸣迅速把虾肉塞进自己嘴里,才迟钝地问:“你刚才问我什么?”

    季安知翻了一个很不明显的白眼:“当我没说。”

    正在这时,季安知突然感觉肩膀被什么人拍了一下,她以为那点小心思被戳穿,吓了一跳。

    身后是男孩子放大的笑颜,桃花眼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嗨,表妹。”

    “你是白天那个……”因为卸了妆安知有点不敢认。

    “我叫路。”男孩趴在她椅背上:“演王佑安那个。”

    “你的名字只有一个字?”高一鸣问。

    “路是我的艺名,经纪人说这样比较容易被记住。”路自来熟地在他们这桌旁边坐下:“我大名叫路易。”

    “路……”阮长风尝试了一下仍然觉得只有一个字的名字喊不出口:“路同学你和家长一起来吃饭的吗?”

    “是啊。”路说:“他们有事,让我在这等一会,没想到遇到芊儿表妹了。”

    安知轻声说:“我叫季安知。”

    男孩撩了一把精心修剪过的微长刘海,笑得露出雪白牙齿:“我记住啦。”

    高一鸣抬手摸了摸自己颇具夏天特色的板寸,还是高建带他在路边摊剃的,父子俩加起来才收了十五块,人生中头一次产生了某种自卑感。

    想到高建带他在路边把头发推平之后,转头就给妹妹买了几千块的玩具,再给后妈买了套近万元的护肤品,高一鸣就更惆怅了。

    有了后妈就有后爸,此言果然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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