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靠得极近，呼吸可闻，左耳上的血色小剑耳饰因为他的动作轻微摆动，折射出暗沉的光。
姬夜欢被那光芒晃了一下眼。
侧眸，看到眼前深紫色梦幻般的双眸，他的眼底满是繁复纷杂的情绪，最终只汇聚成两个字：占有。
这种把人当成猎物的眼神太有侵略性，熟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撼动着姬夜欢的神经，让她不得不把一直存在心底却被忽略的疑团一点点理清。
无数被她刻意压制的画面从脑海里涌出，那些熟悉的人，那些刻骨铭心的的事，每一帧都那么真实，以致周遭的一切，甚至连凤无都变得虚幻起来。
而眼前唯一真实地这个人，无情地揭露出这一切。
姬夜欢微微侧了侧头，嘴角勾一抹浅笑，唇瓣微启，清凌嗓音溢出。
“九歌，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一如既往地一出现就让她全身戒备，一如既往地让人想把他大卸八块。
姬夜欢应该感谢让她走出幻境的人，但若这个人是九歌，姬夜欢只会更加警惕他这么做的目的。
九歌动作猛然顿住，抬起头深深看着姬夜欢，双眸中各种情绪再次翻涌，片刻后才恢复平静。
“这么快就想起我是谁了？”他眼睛微眯，嘴角勾起：“果然，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无可比拟。”
姬夜欢不置可否，只平静看着他。
九歌笑起来，邪气凛然：“小夜儿，我很高兴，毕竟，你对我的执念那么深。”
姬夜欢道：“你说得很对，除了你，我从未对谁有过如此强烈的杀心。”
九歌装模作样地捧着心口道：“小夜儿，为何你总是喜欢口是心非，这样说话我会和很伤心的。”
姬夜欢没有理会他，转头看向四周。
眼前这一切若只是普通幻境，在确认的那一刻，她就能直接脱离此处回到现实，但现在这一切依旧存在，显然这不是普通幻境，那她又该如何才能离开？
“你是如何进入这里的？”姬夜欢并不擅长破解幻境，也不打算浪费时间，于是便不计前嫌地询问九歌。
这是属于她的幻境，九歌显然要对幻境有所了解才能进来，或许他知道一些内情。
“亲我一下就告诉你。”九歌笑眯眯弯下腰，食指轻点右颊。
姬夜欢斜斜睨他一眼：“看来你是瞎蒙的。”
“怎么可能，我可是特意为了小夜儿来的。”九歌轻叹：“小夜儿总是这么不解风情。”
姬夜欢淡淡道：“既是特意来的，那就把破解方法说出来，不要浪费你我的时间。”
九歌挑眉，换来姬夜欢面无表情的眼神。
“也就你敢对我这般说话。”九歌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指向被定格的众人，“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该如何破解这个幻境，不过你只要想一想为何会落入这里，应该就能找到线索。”
姬夜欢若有所思地点头，片刻后，她微微皱起眉。
那个引她入幻境的人，显然是十七意识深处隐藏的那名女子，她提到凤无，是因为破解此局的方法，与凤无有关？
“想到了吗？”九歌的声音在耳旁悠然响起，不给姬夜欢回答的时间，他张开双臂向后一步步倒退，“小夜儿，我相信你，你肯定很快就能破解。”
“你什么意思？”姬夜欢皱眉看他。
九歌嘴角笑意半点不曾收敛，反而扩大，变得越发邪肆：“准备好迎接崭新的小夜儿吧。”
仿佛时空突然转换，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倒退，宾客们的声音变得朦胧而遥远。
姬夜欢站在人群中央，看到眼前一幅幅画面出现又消失，听到耳边嘈杂的声响。
宾客们原本针对九歌的矛头突然转变，他们在对她指指点点，姬夜欢听到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论。
“女魔头”“邪尊”“姬夜欢”“杀人不眨眼”“杀的人太多了”。
曾经刻骨铭心的一幕幕，如此清晰地在眼前重现。
姬夜欢冷眼旁观，转头看向凤无。
他却不知何时站在她的对面，摇着头，满目失望。
“欢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姬夜欢神色淡漠：“那又如何？”
曾经，她可以为了凤无与整个仙灵界为敌，可她所做的一切，在凤无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不管她怎么做，都只会让凤无失望而已。
看清这一切，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现在想想，自己当初是真傻得不行。
凤无对她这样的态度有些起火：“你不要如此冥顽不灵！”
姬夜欢忽然笑了，嘴角微勾眼角微扬，如昙花绽开，一刹那天地间所有光芒都集中到她身上。
“凤无，对你来说，我算什么？”姬夜欢满目嘲讽，“可否比得上你身边的龙姑娘？可否比得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凤无被她的目光刺了一下，想要开口，声音又被四周围响起的怒骂淹没。
“女魔头，你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就算魂飞魄散，也不足以谢罪！”
“凤无仙君，这女魔头杀了我门下无数弟子，我要杀了她为弟子们报仇，你可要阻止？”
“我门里的大师叔都被她所杀，她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杀了她，替死在她剑下的亡魂报仇！”
“杀了她！杀了她！”
一瞬间，似乎所有人的情绪都变得激昂，所有人的仇恨，都与姬夜欢有关。
凤无目光微暗，似有不忍。
姬夜欢却不再看他，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的人。
一个个道貌岸然，对她喊打喊杀，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面对敌人时却全部缩进壳里，连反抗都不敢。
那几个叫喊得最大声的人，哪个不是和魔尊沆瀣一气，欲要图谋无双城？哪个不是想要搅浑池水，想要浑水摸鱼？
而曾经的凤无，现在的凤无，没有一次是站在她这边。
姬夜欢低头看向手中长剑。
这是一柄仙器，薄而透明，剑本无名，姬夜欢用灵力刻下‘无欢’二字，本意想借此剑，与凤无多一份羁绊。
但终究是外物，又如何能锁住并不存在的情感。
现在想想，在凤无一千年的漫长生命里，她姬夜欢，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罢了。
“女魔头，还我师叔命来！”忽地一人从人群中飞出，执剑杀向姬夜欢。
剑身被灵气包裹，杀气凌然，直指姬夜欢胸口！
“欢欢，小心！”
急切的喊声伴随剑光由远及近，姬夜欢猛然抬头。
云无悠不知从何处飞奔到她身前，那柄长剑直直穿透他的胸膛，温热的鲜血溅在姬夜欢脸上。
姬夜欢瞳孔猛缩，正欲上前，那刺穿云无悠胸膛的剑猛地拔出去，鲜血再次喷溅，云无悠吐出一口血，踉跄着退后。
姬夜欢连忙扶着他坐下。
云无悠抬头看她，苍白的脸上竟带着笑：“欢……”
“别说话，撑住，别说话。”姬夜欢快速拿出丹药想往云无悠嘴里塞，手却抖得差点拿不住药，云无悠的伤口在往外汩汩冒血，她却没有多余的手来帮他止血。
“九歌！救他！快救他！”姬夜欢怒声大吼。
九歌本打算调侃两句，可见到姬夜欢的表情，破天荒正经了一回：“小夜儿，这里是幻境，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不，他不是幻觉！”
他身上带着独有的真实感，绝不是和十七和沐修景等人一样的假象！
九歌不欲与她争辩，便叹道：“那也救不了，他的命数就该如此。”
姬夜欢嗓音嘶哑：“不，你快救他，快救他，不要让他死，不要让他再死一次！”
云无悠的气息在慢慢减弱，瞳孔微微涣散，他颤抖着抬起手，想要去触摸姬夜欢的脸：“欢欢……”
姬夜欢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轻声道：“我在，我在这里……”
“其实，我……”他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却无力说出，凝在姬夜欢脸上的双眼，渐渐变得灰暗。
他想说，他不是她在意的童年玩伴，只是她生命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他想说，有这一段虚幻的美好时光，他知足了。
他想说，想多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在璇玑国，在天云宗。
他还想说，多希望他能侥幸活下去，多希望能看到她幸福。
然而最终，他只是张嘴，无声地对姬夜欢说了一句话。
——来生再见。
姬夜欢看到他的嘴型，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拽住心脏，隐隐地疼。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云无悠在姬夜欢怀里消散，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天云宗，床上的青年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微弱的笑，那一点笑意在嘴角渐渐凝固，最终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