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需要一个解释
陈安宁本是想真切地来向镇亲王讨教一番棋艺的。
一来是他的确对棋艺不通,对棋艺也略感兴趣,本着技多不压身的想法,倒也想看看这个世界棋艺的顶端是如何理解围棋这门绝妙艺术的。
二来借此机会,也可借镇亲王之口更为深入地了解一番皇室局势。
毕竟有亲王之名的,都是当今圣上的兄弟,对那位圣上的理解说不准比柳澜还要深刻。
只是。
没想到太子少傅郭云半路杀出,拦在了陈安宁面前。
那就没法子了。
指尖夹起漆黑圆滑的棋子,陈安宁抬头望了眼面色淡然若水,自信满溢的郭云,不紧不慢地落子。
“嗯?”
无非是几手朴素的开局过后,郭云眉头微微一挑。
从陈安宁开局的手法来看,倒也不是对棋艺一窍不通之人。
原本郭云以为陈安宁是硬着头皮上场,如今看来,似是还懂得那么点基础学识。
话虽如此。
郭云笑眯眯地凝望着陈安宁,他仿佛从最开始就确信眼前的青年大夫不会获胜。
雪白的棋子在郭云手中,宛若寒霜破雪的利剑,垂落在荒凉孤寂的雪原上。
那是极不常规的一手,饶是旁侧精通棋艺的镇亲王都不由得脸色微变。
镇亲王沉首思索半晌,终是眼底一抹精光闪现,当即便领悟了郭云这一手的目的。
接下来郭云十五手的布局都会围绕这一子展开,若是放任其不管不顾,眨眼间便可见腾龙翔云在棋盘上舞动。
这一子,可称龙眼。
此局若是换镇亲王来下,这条腾龙或许难有飞天之日。
可偏偏此刻与郭云对弈的人是陈安宁。
“喔,厉害。”
陈安宁由衷地感慨一句,注视着眼前的棋盘。
经过约莫三十息的思考,黑子落在棋盘之上。
落子的位置,便就在龙眼旁侧。
郭云沉吟半晌,见陈安宁落子之位竟是正正巧巧下在了破局之处,不由得抬起头,略显惊诧地看向陈安宁。
此刻陈安宁脸上无半点情绪,似是全身心投入棋盘中一般。
——实际上只是在神魂之海里杵着,啥事儿都不干,所以看着才像是思考棋局出神的样子。
“只是巧合吗?”
郭云心下微惊,仍不愿相信陈安宁这一手是看破了自己的布局。
不,还是谨慎些好!
他当下便选择避重就轻,暂且不施展翔龙布局,而是辗转战场两侧,在多面施下疑云重重的迷惑佯攻。
陈安宁也每次都会紧随其后,却也都点到即止,见郭云转移战场,他也不作丝毫留恋。
简直就跟狗皮膏药似的,贴着郭云死死不放。
这棋法路数让郭云嘴角抽搐两下:“陈大夫,您这棋路……有些古怪啊。”
“个人习惯。”陈安宁随口胡诌一句:“不必在乎我,太子少傅,请继续吧。”
啧。
郭云撇了撇嘴,转而眼神倏地阴沉下来。
罢了。
只要自己速度够快,巨龙尽快成型,陈安宁这般散乱的棋路也根本奈何不了自己。
念及此。
郭云便从龙眼入手,开展自己的腾龙大计。
然而。
当寒霜凛雪的白龙张启双眼,狂烈的寒风即将随它而去之时——
一抹漆黑的光却无情地抹过白龙的脖颈。
“这……”
饶是旁观的镇亲王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刀,精准、巧妙、无情地切开了郭云的布局,将那即将破壳而出的腾龙一刀斩断。
自郭云开始凝衍巨龙之时,陈安宁的刀刃也在悄然形成。
霸道的强手,精准到不含任何偏差的刀工,将郭云的巨龙一刀斩灭。
这根本不是初识棋艺之人能够下出的棋。
“有人在帮他?!”
郭云猛然抬头,凛然的目光倏然间扫过陈安宁周身。
他企图找到任何一丝蛛丝马迹,以此来证明有人在背后指点陈安宁。
然而。
他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况且此刻的陈安宁仍然处于“专心致志”的状态,那副模样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因为陈安宁的确是处于“专心致志”的状态。
只不过是专心致志地开挂……
天道卷书在手,古往今来万千棋手的对局陈安宁都可以在眨眼间找到。
他们的路数精妙无比,他们的棋路千变万化,那些拥有棋圣,棋魔,棋仙之美誉的人平生所下的每一步棋都被收录在天道卷书之中。
现在。
跟太子少傅郭云对弈的人不是陈安宁。
而是那些在历史长河中用棋艺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诸位棋道大能们!
挡在郭云面前的更不是玄妙的棋艺理解,而是以亿为单位的棋谱宝库。
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对弈。
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我还有后手……”
郭云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方才他在周边的佯攻不仅仅有迷惑视线的效果,更是一条他自己暗地里埋藏的退路。
佯攻布局之间可以形成一条又一条纽带,这些纽带连接着它们,让这些看似是佯攻的布局能够以假乱真,形成里外包夹之势,再组一条巨龙出来!
可惜。
再多的思考,再多的后路。
在无情的“天道阿尔法狗”面前,毫无意义。
先前陈安宁对于这些佯攻布局都只是点到即止,而现在郭云欲要重启这些布局,陈安宁自然也可以衔上先前的杀机,步步紧随!
纽带产生的瞬间便被一刀斩断!
郭云死不放弃,仍是欲要借助佯攻布局形成巨龙之势腾空而起。
可就在郭云起龙之时,那一把又一把的黑刀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只刹那间便将这刚刚诞生的巨龙斩杀。
倘若说先前那次是致命一刀,如打蛇七寸般致命。
那么此刻便是千刀万剐,从头到脚全部砍了一遍,其残忍程度宛若凌迟。
两条巨龙被无情碾杀,此局于郭云而言已是回天乏术。
他指尖夹着的白子,在长久的沉默过后,被他放回了棋篓之中。
投子,认输。
“百目大杀局……”
镇亲王望着眼前的棋盘,难以置信地呢喃道:“这是在高手对决中,极其少见的百目大杀局……”
“结束了吗?”
陈安宁从神魂之海中遁出,看向那已无半点战意的郭云。
郭云抬头,扫了陈安宁一眼。
他深吸口气,紧接着再一次露出了那平和而又虚假的微笑。
两眼几乎眯成一线,他用着敬佩的口吻说道:“不愧是公主少傅,棋路精准而又致命,一着不慎便会落入下风——这一战,是在下败了。”
陈安宁微微一笑:“太子少傅谬赞了,我对棋艺也只是略懂一二罢了。”
……
郭云嘴角猛地抽搐一下,他脑袋都快被打飞了,这也能叫略懂一二?
这小子是故意呛自己来着吧?
郭云强装无事发生,缓缓从石桌旁起身:“今日与公主少傅对弈,受益良多,只是今日公主少傅是为寻镇亲王大人而来,在下便也不在此碍事了。”
陈安宁笑盈盈地看着郭云:“哪里的话,太子少傅若是有意愿,我们可以再多下几局,权当交流交流心得了。”
再下几局?
怎么个意思,你杀上瘾了?
郭云面部肌肉抽搐得厉害,得亏他控制得住情绪,要不然这会儿表情都快炸了。
“不必了,在下先行告辞。”
语罢,郭云随手作揖,便转身离去。
陈安宁望着郭云的背影,甚至还笑呵呵地挥了挥手:“今天不下,那下次再来啊,我觉着下棋还挺有意思的,咱们改日再战哦~”
郭云才懒得理陈安宁,路过萧念情与柳澜身边时快速作揖,接着直接就大步地跨出镇亲王府,上了马车,很快就走得没影了。
待到郭云走后,柳澜这才来到陈安宁身边。
紧接着,那仿佛要杀人般的目光盯着陈安宁死死不放。
“三公主殿下?”陈安宁察觉到柳澜的视线不对劲,便是讪笑道:“这是怎么了?”
“还说怎么了?”柳澜没好气地瞪着陈安宁:“你不是说你对棋艺略懂吗?不是说都没下过几盘吗?”
陈安宁点头:“确实略懂,能赢全靠运气。”
运气?
我信你个鬼,你个陈大夫坏滴很。
柳澜沉吟半晌,接着又端正了神态:“你的棋艺,又是从哪儿学的?”
“咳咳。”陈安宁故意装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不可说~”
得,又是不可说。
柳澜无奈扶额,转而看向了身侧的萧念情。
结果发现这会儿萧念情正用一种“你看,我说他会赢的吧?”——这样的眼神,与柳澜对视。
柳澜嘴角扯动两下:“你相公,会得挺多啊……”
“嗯。”萧念情很是自然地点了点头:“我眼光向来很好。”
柳澜:“……”
望见柳澜这般惊讶又不解的模样,萧念情则是摇了摇头。
果然,虽是皇室三公主,但看人的眼光比起自己来还是差了不少。
区区公主,哪儿能懂陈安宁的好?
不对。
萧念情突然有点莫名的危机感。
如果柳澜突然哪天开窍了,发现了陈安宁的闪光点,然后真看上他了咋办?
也是啊,自家相公这么棒……会被女人看上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而且柳澜长得……其实也还不错,比起那些在外的胭脂水粉要好上数倍。
不妙,不妙。
也不是说有女人看上他是件坏事,倒不如说有其他女人看上自家相公,反而说明了她的眼光真的很好,但是如果有太多女人对他有想法的话,作为妻子她也是会感到非常不满的……就是那个什么……叫吃醋来着……
萧念情深吸口气,接着小声对柳澜说道:“总、总而言之,他确实很好,但是也有缺点的,像是身上偶尔会有药草味,偶尔会打呼……之类的?”
柳澜呆然地眨了眨眼:“啊?”
“就是,他不怎么好……也不对,他很好……也不行……就是,他是一个很好而又很不好的男人,嗯,就这样。”
柳澜:“……”
这个女人在语无伦次地说些什么呢?
见柳澜用那种看傻子的眼神瞅着自己,萧念情这才回过神来。
她脸色羞红地咳嗽两声,转而尴尬地撩起鬓角发丝:“没……没什么。”
才不是占有欲强,也不是担心相公被抢走。
只是客观、理性地提出一些陈安宁的缺点而已。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
柳澜歪了歪脑袋,表情古怪异常。
好好一个美人,怎么跟个二愣子似的?
她摇了摇头,选择暂时不去管举止异常的某位美女,而是将目光垂落在了某位镇亲王身上。
柳澜注视着眼前有镇亲王之称的中年男子,回想起先前陈安宁与郭云的棋局。
那时镇亲王分明在场,而且他也不知陈安宁有如此棋艺。
按理而言,他应该会出面阻止才对。
可事实却是——
“镇亲王大人……”
柳澜那双锋锐的眼注视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关于您主动担当裁判一事,您是否需要解释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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