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月光醉人。
在篱火前算不得冗长的对话结束之后,我让女剑士带着一些生鹿肉短暂离开了片刻,去找
到那个流民妇女和那些孩子,把肉送给她们——那女剑士实际上也正是打算这么做的,她将我先
前给她的鹿肉小心翼翼包起来收好,而不是选择马上吃掉,便是怀着这个心思。
尽管她没有说,但我看得出来。
我倒是不怕她就此跑掉,她根本就逃不出我的掌心——哪怕山羊奶酪已经不在,我也可以和
“乌鸦"共享视野,-路监视她的去向。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我还能直接通过“乌鸦"的双眼远程发动幻灭,让她彻底陷入幻境,不能
自拔一-那股诡异的力量越发熟悉之后,对任何人我都可以做到这样。
到得那时,我恐怕就得杀掉那个女剑士了。
这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哪怕她是个具有相当水平的"前”教宗骑士。
好在女剑士非常老实,她并没有打算要逃跑,实际上大抵也无处可去,找到离开的流民后
,在她们惊惧无措的眼神里,沉默着,把鹿肉递到颤抖的妇女手里,然后没多久,自己就乖乖
回来了。
回来之后,随便找个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缩着,抱着她那柄看上去已经使用很久的剑,靠
着山坡上的岩石,将眼睛闭上了,许久,不知道有没有睡去。
“嘎——"
乌鸦的鸣叫不时在头顶的天空响起,像黑夜里死神的声音。
星空下,我灭了篝火收拾好东西,将剩下的生鹿肉放在旁边,坐在山坡上抬头仰望,让柔
煦的月色尽情酒在脸上,耳中听得山谷间嘹亮的虫鸣,树叶枝条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娴静的交
响曲,于是心里想着这样那样的琐事,在大自然的乐曲中慢慢睡着。
梦里,小院的蜜果树花,开了满园
第二天一早醒来,稍作整顿,便再次踏上路程。
我没有再用飞的,但也没有角马兽,既然如此那就徒步而行。这里距离沉默之堡不是很远
了,普通人走的话,大抵要不了三天,绕过谷外的一-座山峰,至少就能远远看见那巍峨古堡的
轮廓,以及堡外青碧的湖泊——这是那女剑士告诉我的。
“.真的要去那边吗?”
一路上类似这样的话,她反复和我确认过三次。
而我都没有作答。
说来也是有趣,我之所以在昨夜里告诉女剑士说“你走不了",是因为她现在已经认出了我,
知道我是谁了,而我信不过她,当然就不可能随随便便放她离开,可却又在听她说完那些事情
以后,暂时不想杀掉她了,觉得应该暂且先留一命看看。
然而不杀也不能放,只是告诉她不能走,但接下来该要怎么对待她,我其实都没有好好想
过
也并不是因为懒得想,而是我打从心底笃定,女剑士现在作为我的"俘虏”,哪怕她表面上看
起来如何老实,也一-定会在某个她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拼死做出逃命的行动。
或许是趁我不备突然偷袭,又或许是在我睡着时悄悄离开,反正心思是不会老实的,所以
我才在昨天夜里,并没有收回那只渊泥化成的“乌鸦",任它在头顶的山脊间盘旋,时刻监视着女
剑士的一举一一动。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最后竟然——夜无事。
那女剑士真的老老实实睡了一夜,早上起来我发现她连屁股都挪过,但醒的是比我早的,
醒来后似乎就呆愣愣在那坐着,什么也没干,等我起床。在见到我醒后-句话也不说,拿着不
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粗麻绳,主动到我的身边,将鹿皮包裹的肉捆起来背在身上。
等到我准备出发的时候,她就默默地跟上来了,仿佛就像富贵人家小姐出门时,身后跟着
的那个一言不发背行囊的。
我本以为那是她麻痹我的举措-以女剑士的机警,她应该早就注意到天空中那只乌鸦的存
在了,虽然未必能想到它与我之间存在的联系,但一定会在心里认为我有着能够治她的手段,
否则也不会在昨晚那么轻易放她独自离开,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她才没敢在昨晚轻举妄动
,即使脱离我的视线之后也没有。
她明白我的强大,知道我有着更多未知的、她所不能理解的力量,在那样的力量威慑之下
,女剑士断然不敢轻举妄动。
她打算先麻痹我,并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弄清楚我的手段,然后再突然发难——我本以为
女剑士-定是怀着这样的想法,从早上到下午都一直在警惕着,闲来无聊,就想从她的行为中
分析出她的打算,以此来打发枯燥的步途。
然而越是观察,我就越发感到困惑。
女剑士真的就只是单纯在跟着我她甚至都不与我说话,除了主动向我确认是否真的要去
沉默之堡,其他的半句都不愿意多说,就跟在我的身后,我走她走,我停她停,就连问一下我
打算过去干什么的想法都没有。
我能看出她心里是有担忧的,大抵会觉得沉默之堡那边很危险,不想过去,但我要去,她
也就跟着了,非常的自然,除去有时饿了就自己掏出饼子啃两口,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到得黄昏的时候,我甚至开始意识到,这家伙心里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想,脑袋跟着本能在
走,而本能——好吧,原谅我不太理解她的本能正在驱使她做什么。
尽管只相处了一天,而且几乎零交流。倘若她如我一开始所料,是打算隐藏自己让我麻痹
,再突然发难然后逃跑,那么短短一天的时间,对此来说当然是不够的,女剑士依然不敢轻举
妄动,相安无事是正常的,我应该更加提防她逃跑——可莫名其妙的,经过一天的观察下来,女
剑士就是让我有-种感觉。
也许这家伙的脑袋里,是真的,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难道她其实是非常善于隐藏自己的那类人吗?
我不禁如此怀疑了。
于是又等到夜晚,在山脊下寻得落脚处,生了篝火之后,我坐下来开始烤肉,女剑士也就-
声不吭,在我对面坐下来了,掏出最后一块干饼,默默啃着,闻见肉香似乎也无动于衷,我
终于有些按耐不住好奇,便问她了。
“你不想逃跑吗?"
她听了,将头抬起来摇了摇:"不想。
为什么?
“你比我厉害很多。
这叫什么理由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好吧
这的确能算是个理由。
“怎么着,也得反抗-下试试吧不怕我杀你么?”
“你没有杀意了。
“你就这么笃定?“
“嗯。
女剑士点了点头,将脑袋埋下去,继续啃硬干饼。
啃了几口,她便又说:“我没地方可去。”
说话时嘴巴鼓鼓的,随后看见有饼屑洒在手背,连忙也吃了,许是饼子太干的原因,吞咽
时看上去有些费劲,我想了想,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
“跟着你,也许能为我母亲报仇。"接过水壶的时候,她如此对我说道。
我笑了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
女剑士仰头喝几口水,-抹嘴巴,似乎是想了想,然后补上一句:"直觉。”
和昨晚似曾相识的回答。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歪着脑袋看了她许久,直看得女剑士别开视线,蹙起眉头,随后才对
她说道:“你说你叫剑鬼?”
“安娜西丽丝。“
她露出别扭的样子,将水壶还回来了:“我叫安娜西丽丝。”
“姓氏呢?”
我没有姓氏。
第二天下午,我站在山谷外的林间小道,远远看到了沉默之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