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老人家问得这个问题,其实,很早以前,徒儿就想出了对策。”陈清堂说道。
“哦,说来听听。”景元子饶有兴趣地说道。
陈清堂清清嗓子,整理一下衣衫,十分严肃地说道:“对待这三个师弟,师妹,徒儿想使用不同的对策。对待二师弟胡启川,将他手中的财权慢慢地夺过来,不让他再管理食堂,仓库。”
“你想如何安置他?”陈清堂问道。
“给他一份闲职,管理道观中的藏经阁,每个月给他一笔钱,购置新的书籍,还有笔墨纸砚之类的杂物,即便是从中揩油,数目毕竟有限。”
景元子捋着胡须寻思一阵,缓缓地说道:“启川的水平有限,对你的安排,即使不满意,也翻不了天,这个安排,合理。那你打算用谁来打理观中的财政?”
陈清堂答道:“徒弟想从启川师弟的弟子当中,寻一个年轻靠谱的人,管理观中钱财,一来轻车熟路,从前就是他那一支的人打理钱财,二来,启川师弟见还是自己的人管理钱财,抵触的情绪不会太大。但是帐目就要交给我的徒弟张苻苓来管理,一切开销,需要我的签字,才能拿到钱,一个月时间,向您老人家汇报一次开销和帐目。这样一来,启川师弟再想贪道观的钱,只怕没那么容易。”
“可行。”景元子认可了陈清堂的安排,又问:“你想如何安置你的四师妹呢?她联合外人,杀了你的三徒弟,你……”
陈清堂一声叹息,缓缓地说道:“师父,徒儿明白您老人家的心思,她从小跟您老人家长大,感情深厚,我不会因为私怨,对她下手的。若是师父安排我做落枫观的观主,我想让小师妹做副观主,管理对外事务。从前由我来负责的斩妖除魔的事务,由她来接管,我在背后,默默地帮她。她若做的好,会赚很多的赏钱,她想过体面的生活,不必再走歪门邪道。师父,您看……”
“不错。”景元子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人山,你打算如何安排?”
“这个……”陈清堂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徒儿想从道观的账面上拿出一笔钱,交给三师弟,让他去一趟江西龙虎山,去正一观访学,一年到两年时间,回来之后,给他一个副观主的职位,负责落枫观的扩建,接待每日上门的香客。”
景元子沉吟良久,缓缓说道:“用心良苦,只是怕他不领你的这份情。”
“那……”陈清堂察言观色,试探性地问道:“师父的意思……”
景元子双手揣在袖中,眼睛望着屋顶,轻描淡写地说道:“当初,太祖爷将四皇子朱棣安置在北方做燕王地时候,哪曾想,将来又一日,他会取代建文帝,成为永乐大帝。野心这东西,很可怕的。”
陈清堂听闻此言,脸色一变,颤抖着声音问道:“师父的意思……”
景元子一声长叹,满脸倦容地说道:“如果将人生比做一场游戏,那么为师的终点快要来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将一切都替你安排好,是对的,还是将这个难题留给你,我带着一份慈悲离开人间,是对的。”
“……”陈清堂屏住呼吸,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景元子一脸迷茫地自言自语道:“到底成仙的标准是什么呢?那些负责考核的上仙,会认可我的哪一种做法?手上沾满三徒弟的血,替大徒弟创造一个平稳的环境?还是两手清白,眼睁睁地看着大徒弟和三徒弟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步香辰从落枫观里走出来,冷风一吹,头脑渐渐冷静下来,虽说对师爷的言语仍然感到绝望,但是,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心中暗暗责怪自己,为何就把道袍脱掉了呢?为何要选择离开落枫观呢?
他脚步放缓,一步三回头,期盼有人从落枫观里追出来,将自己拽回去。那样的话,自己找个台阶,也就回去了——毕竟,在落枫观住了十几年,离开道观,又能去哪里呢?
可是,他等了许久,道观里竟无一人追出来。
老道的情绪由期盼渐渐变得失望,由焦虑渐渐变得心寒。一跺脚,捶胸怒道:“好个落枫观,我的十年心血,全部挥洒在你的身上,到头来,赏赐我这般结局,也罢,也罢。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今日才算看得清楚。告辞了。”
步香辰忿忿然,走得义无反顾。一口气走出十几里路,老道心念一动,停下脚步,茫然地望着四周,自言自语道:“我……这是要去哪里呢?”一句话,把自己给问住了。心中登时变得空落落的,侧耳倾听,不远处传来“哗哗”的流水之声。
老道寻着水声,走了过去。只见一条两丈多宽的小河出现在眼前。一条小鱼从水中跃起,在半空中摆了摆尾,重新落入水中,发出“扑通”一声闷响。
步香辰叉着腰站在河边,愣愣地望着河水,过了许久,干瘪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饿了。”老道揉着肚子,自言自语道。他向四周望了望,只见不远处有片竹林,迈步过去,抽出腰间匕首,砍了一整根竹子,拖到小河边。找了片松软的泥土,挖了一个坑,从里逮了两条蚯蚓,在随身的褡裢中取出鱼钩与鱼线,蚯蚓挂在鱼钩之上,往河边一坐,静待鱼儿上钩,他本是钓鱼的高手,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已经钓上一斤多的鱼、虾、河蟹,眼见着够吃一顿。老道收起鱼钩、鱼线。将那一整根竹子砍成数段。将鱼虾塞进一段竹筒之中,取出随身的调料罐,撒些盐巴、酱油、又倒进去少许白酒,丢进去两个红辣椒,用泥巴封好了竹筒,埋在泥土之中,上面加上一堆篝火,老道坐着火堆旁边,不断地往火中丢竹枝、竹叶,风吹浓烟起,熏得他眼睛不住地流泪。
老道一眼望见手腕上系得红绳,那是五年前,小师妹万心安送他的生辰礼物,睹物思人,物是人非。一股巨大的悲愤涌上心头,临近而立之年的步香辰,放声大哭起来,惊得林中鸟,水中鱼四处逃窜。
老道哭了一阵,心中郁闷之情略减,用木棍将火堆一点点拨开,挖开土堆,取出烤得炙热的竹筒。用匕首将竹筒劈为两半,露出香喷喷,热气腾腾的烤鱼、烤虾。
步香辰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酒,拿筷子夹了一条小鱼,放入嘴中,又一次泪流满面,嘴里说道:“师妹,师哥做了你最爱的竹筒鱼,过来吃吧。”四周围寂静无声,老道等了许久,见无人应答,双手掩面,哭的痛彻心扉。
天色将暗,步香辰填饱了肚子,靠在一块大石头旁,闭目养神。一阵阴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老道对那个气味熟悉无比,睁开眼睛,挺直了身躯。只见从竹林之中,飘出来两具骷髅鬼,它们寻着烤鱼的香味,缓缓来到步香辰的面前。
青面鬼说道:“哥哥,好香的烤鱼,兄弟上一次吃鱼,还是七年前的事情。”
在它旁边的赤面鬼说道:“兄弟,这里有个白白净净的大活人,为何你还要惦记烤鱼?人肉不比鱼肉好吃吗?”
青面鬼大笑道:“哥哥说得对。咱们吧这个大活人吃了吧。”两个鬼说着,走到了老道的面前,一个“咯吱咯吱”的磨牙,另一个不住地咽着口水。
步香辰心烦意乱,不想跟两个孤魂野鬼纠缠,伸出手掌,在自己的脑门上轻轻地拍了三下,一股红光骤起,照得两个骷髅鬼睁不开眼睛。
“快滚,离我远点。”步香辰怒道。
青面鬼用手掌遮住眼睛,大声说道:“哥哥,这个人,他是步香辰!”
“什么?”赤面鬼揉揉眼睛,仔细打量一番,也是吃惊非小,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道:“道爷饶命,道爷饶命,您老人家没穿道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没有把您老人家认出来,该死,该死。”
步香辰厌恶地挥挥手,嘴里说道:“离我远点,心烦得很。”
“遵命,遵命。”赤面鬼站起身,拉着青面鬼的胳膊,转身就走。谁知那青面鬼走了几步,竟然一把挣脱了赤面鬼的手臂,又返了回来,颤抖着声音,高声喊道:“步香辰,你可记得我?”
步香辰睁开眼睛,望了一眼那个青面鬼,恍惚间,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从哪里见过。
“您老人家真是贵人多忘事。”青面鬼忿忿地说道:“七年前,城南十五里,南河村。”
步香辰恍然大悟,想起七年前的一段往事。那个时候,自己刚刚出师,做一些捉鬼、降狐初级任务,当时的南河村闹鬼,村民半夜总能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那些鬼怪要求村民们摆香案,献贡品,否则要他们夜夜不得安宁。
村民们向落枫观求助,师父陈清堂派自己来解决这个事情。自己来到村里,很轻松得捉到了四个搞事情的鬼魂,当时的自己年轻气盛,又想在落枫观的道士中扬名,因此,不顾鬼魂们的哀求,四个鬼魂灭掉了三个,只放走了眼前的这个青面鬼。
“我想起来了。”步香辰点点头,说道。
青面鬼冷冷地说道:“这么多年了,小的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请道爷指点迷津。”
“你说吧。”步香辰一脸倦容地说道。
青面鬼忿忿地说道:“当年,我们兄弟四个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没有。”步香辰摇摇头,说道。
“我们兄弟除了向村民讨些贡品,黄钱,可曾伤人?”青面鬼咄咄逼人地问道。
“没有。”步香辰答得没有一点底气。
青面鬼怒道:“即是如此,道爷将我们四个兄弟,一下子杀了三个,真的只是为民除害吗?我且问你,除掉我的三个兄弟,你有没有私心?有没有用我们兄弟的性命,来为自己搏名?有没有在老观主景元子面前邀功的成分?”
“这……”步香辰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觉天旋地转,灵魂出窍,身体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他忽然间觉得,自己过去的十年,所作所为荒唐透顶,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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