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弦见藏不住,只好收了隐身术,整理一下破旧的僧袍,躬身施礼道:“贫尼空弦,拜见老观主。”
景元子将空弦上下打量一番,笑容可掬地问道:“你是小报恩寺的?”
“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空弦答道。
“你这使水的功夫,不像小报恩寺的路数。”景元子又问。
“回禀老观主,贫尼的功夫,另有一番奇遇。”空弦答道。
景元子捋着胡须,寻思一阵,冲空弦招招手,说道:“你过来,坐得离我近一些。”
空弦见景元子并无恶意,于是站起身,向前几步,坐到他的面前。
景元子忽然间伸出左手,将手掌贴在空弦的头顶之上。
空弦吃了一惊,刚要挣脱,却见老观主闭着双眼,捋着胡须,自言自语道:“我来瞧瞧你从前经历了什么……哦,你原来是悦澜山人氏……哎,父母双亡,身世凄惨……智贤大和尚收留了你……你的法术原来是水族签了契约换来的……这两年,你杀了不少人……哎……苦啊……”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景元子将手在空弦的头顶挪开,一脸怜爱地望着她。
空弦瞪大惊讶的双眼,感慨道:“望舒县的百姓都说,落枫观的老观主是个活神仙,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从前以为是以讹传讹,今日一见,方知晚辈浅薄至极。”
景元子不动声色地说道:“望舒县人口十万,只是中华大地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贫道的道观建在这座小县城的郊外,人烟稀少,香火寥寥,说到底,贫道只是一个才疏学浅的穷酸道士,早些年,学过一些算命相面的江湖道术,你夸我是老神仙,这不是要折我的寿吗!”
空弦一脸真诚地说道:“您老人家把手掌往我的头顶一放,就能知道我从前经历过什么?这种能力,岂是常人能比,您不是老神仙,又是什么呢?”
“无他,见多就能识广。”景元子笑道:“你想学这个法术吗?我可以教你。”
空弦答道:“您老人家拿我取笑了,我是佛门弟子,与您非亲非故,怎敢偷学您的本事。”
景元子眯着眼睛,望着空弦,良久才说:“你想用那个水珠,暗算我的三徒弟,是不可能成功的,方才,我拦下你,并不是为了救我的徒弟,而是为了不让你被他所害。”
空弦听闻此言,登时变了脸色,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一脸戒备地问道:“你想如何处置我?”
景元子说道:“这两年,在我的心中,一直有个难题,不好解决,今日见到了你,贫道忽然间有了解决的方案。”
“什么难题?”空弦好奇地问道。
景元子凑到空弦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两句。
空弦一脸的茫然,疑惑不解地问道:“这个事情,你为何要委托给我?你的手下,徒子徒孙多如牛毛,哪一个不比我强。再者说来,我与您只是初次见面,您老人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我,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景元子一声叹息,有些无奈地说道:“贫道年轻的时候,收徒弟十分的随性,觉得合适就留下来,后来发现,这四个徒弟好似四面镜子,照出了我自己身上的种种缺点,我到了七十岁的时候,脱胎换骨一般,舍弃了从前的种种恶习,可是这个四个徒弟,天资有限,跳不出自己的小圈子,看到今日的他们,就想到从前的我,真是学得有模有样。我本着顺其自然的态度,也没有对他们加以纠正,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够自己跳出来,到今日看,我是看不到他们脱胎换骨的那一天了。我托付你的这件事,你若答应了,我便教你一套法术,可以让你轻而易举地替父母报仇雪恨。”
“真的吗?”空弦听闻此言,忽然间两眼放光,兴冲冲地问道。
“随我来吧。”景元子带着空弦走出茅草屋,打开落枫观的后门,出了道观,眼前是一片枫树林。
景元子对空弦说道:“来吧,给我演示一下你最拿手的法术。”
空弦的脸微微一笑,有些害羞地说道:“班门弄斧,在您老人家面前,晚辈要献丑了。”
“使出最大的本事。”景元子鼓励道。
“遵命。”空弦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脚下的地不住地摇晃,忽然间裂开一道一丈多宽的深壑,一条暗灰色的水龙从地底喷涌而出,一飞冲天,再半空中盘旋了三圈,“啪”的一声,化作万点水滴,坠落地面。
空弦的脸上难掩得意之情,故作深沉地说道:“献丑,让您老人家见笑了。”
景元子抱着肩膀,一脸的木然,半天才说:“确实很丑。”
“……”空弦的心好似被石锤重重的砸了一下,她努力使自己的心态平和下来,十分谦卑地说道:“请老前辈指教。”
“上善若水。”景元子缓缓地说道:“若是说到对水的认识,佛家真的是不如我们道家。你瞧好了。”老观主说罢,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之后,道一声:“起。”却从眼前的那道深壑之中,飞出了无数条碗口粗细的水龙,看到空弦眼花缭乱,开始时,还能数得过来,到后来,只见满天都是飞龙,那些飞龙互相吞噬,数量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两条磨盘粗细的巨型水龙,两条水龙斗了一阵,一条龙将另一条龙吞入腹中,最终变成一条长三十丈,八尺粗细的巨龙,在空中盘旋了数周,化作一场瓢泼大雨,滋润了整片枫树林。
“怎样?”景元子笑眯眯地问道。
空弦瞪着眼,张着嘴,好半天没有吭声,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不由得挑起大拇指,称赞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今日才知,后辈不过是井底之蛙。”
“想学这个法术吗?”景元子问道。
“您真的愿意教我?”空弦仍然不敢相信,自己与老观主初次见面,就能学这种法术。
“你要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景元子正色说道。
“老观主,您不怕我学了这个法术,立马毁约吗?”空弦试探性地问道。
景元子微微笑道:“我落枫观有上百徒子徒孙,想把你找到,岂不是易如反掌。”
“说的也是。”空弦感慨道:“如来佛祖敢跟齐天大圣打赌,是料定他跳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景元子笑道:“你的内心纯善,只是暂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待你的大仇得报之后,一切都会看得云淡风轻。”
“老观主,我有一事不明,当面请教。”空弦眉头紧锁,开口说道。
“何事?”
“像您这般与世无争,清净自在的老人,为何教导出的徒弟,大多是心狠手辣的歹毒之人?”空弦直言不讳。
“这个……”景元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捋着胡须,思考了一阵,这才开口说道:“胡启川像极了二十岁的我,那时的我,贪婪自私,为了钱财不择手段,祖人山像极了三十岁的我,那时的我,对付鬼狐仙怪,心狠手辣,毫不留情,施孝颜像极了四十岁的我,那时的我,事事求一份体面,容不得别人强于我,谁比我强,我的心里便似翻江倒海一般。陈清堂好似五十岁的我,那时的我,想要在人前立威、立德,要求别人事事都依我。我这些徒弟,其实就是我从前的影子。人生乃是一场修行,不断地舍弃从前,不断地完善自我。”
空弦点点头,认可了老观主的说法。
“贫道托付你的事,你愿意接受吗?”景元子问道。
空弦缓缓地说道:“我愿意。”
“即是如此,贫道便传你三句口诀,三种法术。”景元子开口说道。
“多谢老观主。”空弦双手合十,开口问道:“我要不要给您老人家磕三个头,行拜师礼?这样的话,再学您的法术,也名正言顺。”
“不必!”景元子一摆手,拒绝得直截了当,他一脸严肃地说道:“你我之间,有得只是一份契约,你替我完成一个任务,我给你一份酬劳,你若是拜师,性质就变了。”
“说的也是。”空弦有些尴尬地说道:“我的师父智贤禅师轮岁数是您的后辈,论辈份是您的晚辈,我若拜您为师,那样就乱套了。”
景元子不理空弦的碎碎念,开口说道:“第一种法术,叫做庄生梦蝶。你可知道庄生梦蝶的典故?”
空弦点点头,说道:“知道,从前听师父讲过,庄子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梦醒之后,感慨道,到底是庄子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在梦醒之后变成了庄子。”
景元子问道:“你们小报恩寺也学道家的典故吗?”
空弦答道:“回禀老观主,我师父智贤禅师说,庄子乃是道家中的大才,他看透了这个世界的假象。佛道之间其实有很多的相通之处。”
“嗯,你的师父,说得没错。”景元子双手结印,口中念个咒语,忽然间肉身化作无数只蝴蝶,四处飞散。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扇着翅膀,飞到空弦的面前。空弦爱慕拿着蝴蝶的美丽,伸出右手,蝴蝶落在她的手指之上。
蝴蝶口吐人言,却是老观主的声音:“先教你一招逃命的法术,遇到强敌,应付不过,使用这一招,可以化作一百三十三只蝴蝶,形神藏在其中一只蝴蝶的身上,便可逃之夭夭。”
“多谢老观主。”空弦从蝴蝶那里学得了口诀。
老观主从蝴蝶变回了人形,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黄钱纸,随手折了几折,变成一条纸龙,景元子咬破小拇指,将两滴鲜血抹在纸龙的双眼处,那条纸龙摇身一变,化作一体四爪金龙,张开血盆大口,开始从口中喷出浓浓火焰。
“这一招叫做‘点睛画龙’。”景元子说道。他收了纸龙,将口诀与指法传授给空弦。
“学会了吗?”景元子问道。
“学会了。”空弦说道:“请老观主传授第三种法术。”
“这第三种法术,乃是贫道四十岁的时候自创而成,因为过于的阴损毒辣,好多年没有使用了。”景元子的脸上显出犹豫的神色。
“若是老观主信不过我,不传授也就算了。”空弦一脸平和地说道:“刚才您老人家教得两只法术,足以帮我报仇雪恨了。”
景元子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只怕前两个法术,应付我的那些徒弟们,还差些火候,也罢,今日便传授与你,你千万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佛家讲究因果报应,这个招数,太损阴德了。贫道怕你用过这个招数,将来不得善终。”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个剪纸的大肚鬼,随手一丢,大肚鬼化作人形,落地之后,双手叉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准一棵大槐树,一口黑水吐了出来,再瞧那棵大槐树,登时化作一滩脓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的味道。
空弦吃惊非小,感慨道:“好个恐怖的法宝。”
景元子收了法术,大肚鬼重新变成一张折纸。空弦从老观主的手中接过这个法宝,小心翼翼揣入怀中。
景元子再一次面色凝重地警告道:“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使用这个招术。”
“遵命。”空弦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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