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香辰付了酒钱,师徒二人离开小酒馆,顺着官道像西走,出了城,走了没多远,来到垂柳村的地界,村口有一间废弃的宅子,陈清堂止住脚步,手指着宅子说道:“就是这一间了。”
步香辰抬起头,将宅子仔细打量了一番,有些诧异地说道:“没觉出有妖气。”
“进去瞧一瞧吧。”陈清堂说着,迈步走了进去。
步香辰紧随其后,也跟着进了宅子。这是一座许久没人居住的荒宅,地上满是落叶和尘土,门窗破旧不堪,蜥蜴与蛇在角落中穿梭,对于人类的到来,并不十分恐惧。
步香辰前院、后院、正屋、厢房挨个转了一个遍。最后,来到师父的身边。
“有何异样之处?”陈清堂问道。
“没发现。”步香辰摇摇头,说道。
“那就是没有妖怪了。”陈清堂问道。
“也不尽然。”步香辰拖着下巴,寻思了一阵,缓缓说道:“智贤大和尚亲自写信,向师父求助,想必盘踞在此处的妖怪道行是极高的,也许妖气被它很好的隐藏起来。”
“你有何建议?”陈清堂又问。
“白日属于凡人,黑夜归属鬼怪。”步香辰说道:“今夜咱们爷俩就在这间宅子里过夜吧。若是真有邪祟鬼怪,夜半三更,一定出来害人。”
“好。”陈清堂接受了徒弟的建议。
步香辰收拾出一间干净的房间,将一把破旧的太师椅擦抹一番,送到陈清堂的面前,说道:“师父,您老人家在这里歇息一阵,徒儿出去,寻些吃的,再找些劈柴,在院子里生一堆篝火。”
“速去速回。”陈清堂挥挥手,说道。
“遵命。”步香辰转身出了屋子,迈大步离开了这间荒宅。
陈清堂见徒儿走了,他站起身,来到院子的后院,背着手,在宅子的后门处,轻轻地咳嗽了三声。
后院的木门“吱扭”一声打开了,胡启川、施孝颜两个人闪身进来。
胡启川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幻海呢?”
“出现找食物和劈柴了。”陈清堂沉着脸说道。
施孝颜打量了一下这个宅子,扭头问胡启川:“这个宅子,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胡启川得意地笑道:“望舒县到处都有我的房产,当初,这个宅子买的时候只花了五两银子,现在若是倒手一卖,马上能赚三五两银子。”
施孝颜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放了这么多年,才赚三五两银子,你这置产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非也,非也。”胡启川摇摇头,一脸得意地说道:“我在望舒县城最好的地段,有好几套房产,单拿出一套,一倒手就能赚上百两银子,可是,那样的房子,用来做步香辰这个小贼的葬身之地,亏不亏?”
“说得也是。”施孝颜背着手,在宅子的后院转了一圈,冷笑着说道:“步香辰葬身在这样的地方,也算对得起他。”
陈清堂沉着脸,冷冷地瞧着胡、施二人一唱一和,却是一言不发。
“大师兄,我们在这里设计整死你的宝贝徒弟,你不心痛吗?”胡启川笑道:“若是现在反悔,一切还来得及。你只要摇摇头,不同意我们杀死你的徒弟,我和小师妹转身就走。”
陈清堂鼻子“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希望你们言而有信,除掉步香辰之后,你们会全心全意地支持我做落枫观的新任观主。”
施孝颜信誓旦旦地说道:“大师兄,你放心吧。只要步香辰一死,我们对你做观主一事,再无异议。”
陈清堂低下头,自言自语道:“三个徒弟,死掉两个,剩下那一个,又痴又傻,整日扎在书堆中,不愿见人,即便是有一日我做了观主,真的会开心吗?”
“徒弟没有了,可以再收新的。若是你做了观主,我们所有的人对你众叛亲离,离开道观,你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光杆司令,很开心吗?”施孝颜冷笑道。
陈清堂仰着头,一声叹息:“我那徒儿,百年一遇的人才,在这小小的县城之中,只怕再也寻不到了。你们这样的俗人,倒是一抓一大把。”
“只有你情我愿,才有合作的基础。”施孝颜说道:“这个事情,我们是不强求的。你自己看着办?百年一遇的徒弟和相伴半生的师弟、师妹,你只能二选一。”
陈清堂无奈地说道:“一会儿我会在他吃的饭中下迷药,将他迷倒之后,你们就动手吧。只有一条,等我离开,你们再杀他。我这么大岁数了,不想看到自己徒弟的鲜血。”
“大师兄不愧是有情有义的好师父。”胡启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胡、施二人离开之后,陈清堂回到从前的那间屋子,黄昏时分,步香辰背着一大捆柴,手里拎着两只肥硕的野兔从外面回来。
他将野兔扒皮,处理好内脏,清洗干净之后,夹在柴火之上,慢慢地烘烤,一边烤,一边往野兔的身上刷酱料。
野兔肉烤好之后,步香辰选了两只兔子中较肥硕的那一只,双手捧着,送到陈清堂的面前,十分恭敬地说道:“师父,您老人家尝尝徒儿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陈清堂一脸纠结地望着步香辰,没有伸手接那只野兔。
步香辰抬起头,偷眼看师父,见他这般表情,心中明白了大半,宽慰道:“师父,古语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老人家的难处,徒儿也明白个大概。您若一刀将我杀了,我一点也不怪您,当徒弟的,替师父分忧,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说得什么混账话。”陈清堂板起面孔,大声训斥道。
“嘿嘿。”步香辰扮个鬼脸,仍旧双手举着烤好的野兔,嘴里说道:“师父,趁热吃吧。”
陈清堂白了徒弟一眼,赌气一般从他手中夺过兔肉,咬了一口,咂摸一下滋味。
“怎么样?”步香辰问道。
“这么好的兔肉,若是配上美酒,就绝了。”陈清堂说道。
“美酒?有啊!”步香辰眉飞色舞,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双手捧着,送到师父的面前。
陈清堂接过酒葫芦,打开盖子,端起来,刚要喝,端详一下酒葫芦,十分嫌弃地说道:“你这个酒葫芦多久没有清洗了,你自己瞧瞧,葫芦口上都有渍泥了。”说着,用道袍的袖子仔细擦抹葫芦口。
步香辰不好意思地讪笑。
陈清堂擦抹完酒葫芦,送到嘴边,刚要喝酒,好似想到了什么事情,又把酒葫芦还给了徒弟,嘴里说道:“算了,晚上还有捉妖的正事要办,我这个酒量,喝一杯就醉了,莫耽误了大事。你自己喝吧。”
步香辰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事的,师父,您老人家放心地喝酒吧,有徒儿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在话下。”说着,又一次将酒葫芦送到陈清堂的面前。
“你自己喝吧,你的酒葫芦里装的是高粱酒,为师实在是不爱喝。”陈清堂拒绝了。
“那……徒儿就不让您了。”步香辰收回酒葫芦,咬一口兔肉,喝一口酒,咂摸一下滋味,笑吟吟地说道:“有酒有肉,万事无忧……今日这个酒,劲头为何这般猛烈,才喝了一口,头晕得厉害……”步香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陈清堂望着倒在地上的徒弟,纠结了很久,最终喊道:“你们两个,进来吧。”
胡启川和施孝颜手拿利刃,从门外走了进来。
“师兄,好手段。”施孝颜望了望被迷倒在地的步香辰,挑大拇指称赞道。
“你是将迷药藏在袖子中吗?趁擦抹酒葫芦的时候,抹上去的吗?”胡启川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拽陈清堂的袖子。
陈清堂一甩袖子,胡启川抓了个空,一抬头,只见师兄沉着脸,冷冷地望着自己。胡启川讨个没趣,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施孝颜不理胡启川,手持利刃,一步一步逼近步香辰,走到他的近前,伸手搭在他的脉门之上,只觉步香辰的脉搏及其微弱,完全符合中毒的迹象。她回过头,冲胡启川招招手,胡启川手握利刃,也奔了过来。
“师兄,我们杀你的徒弟的时候,你要在旁边观瞧吗?”施孝颜问道。
陈清堂鼻子“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屋子。
胡启川欣喜若狂,望着昏死的步香辰,不住地冷笑道:“步香辰啊步香辰,你也有今日,当初,你两次当众打断我的鼻梁骨,可想到有今日?”
“你动手吧。”施孝颜吩咐道。
“好。”胡启川答应一声,将匕首伸向步香辰的咽喉处,眼见着就要扎上了,匕首悬在空中,却不向前了。
“你怎么了?”施孝颜问道。
“师妹。”胡启川又把匕首收了回来,眼珠转了两圈,问道:“你让我动手,你自己却不出手,将来师兄找后帐,你会不会将杀死步香辰的责任统统怪在我的身上?”
施孝颜撇撇嘴,不屑地说道:“这就是我从心底里瞧不起你的地方,你这个人就像黑暗中的老鼠,只有在确认自己完全没有危险的时候,才敢出来偷粮食。你以为,我们单单杀了步香辰,就可以停手了吗?等把陈清堂的左膀右臂统统翦除之后,下一个,就是他了。”
胡启川回头望了一眼,确认陈清堂没有在身后,压低声音说道:“你还想杀大师兄?”
施孝颜冷笑一声:“他为了当观主,自己的徒弟都可以出卖,等他坐稳观主之后,你我这样的人,他会留下吗?”
“师妹言之有理。”胡启川附和道。
“杀了步香辰,别再犹豫了。”施孝颜恶狠狠地说道。
“好。”胡启川举起匕首,就要动手。
忽然间,在步香辰的身下,砖缝之中钻出一根小小的绿色嫩叶,迎风飞长,眨眼之间已经变得一人多高。绿叶的尽头开出了一朵暗红色的花朵,整个房间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花谢之后,结出一颗类似于石榴的果实,越长越大,只听“啪”得一声响,果实从中间炸开了,晶莹的颗粒散落一地,化作一个个穿着红色铠甲的步兵,个个手拿利刃,将胡启川和施孝颜围在当中。
“坏了,咱们中计了。”胡启川喊道。
“大师兄这一次要置你我于死地。”施孝颜看过周围的形势,得出了自己的判断。
“大师兄好狠心。”胡启川吓得脸色惨白。
片刻之间,胡、施二人已经被铠甲步兵砍翻在地,伤痕累累。
陈清堂面色铁青,目光冰冷地出现在二人的面前。
胡启川哀嚎道:“大师兄,你这么做什么?为何要害我们?”
陈清堂冷冷地说道:“若不是看在师父的面上,我早就大开杀戒了。这么多年,你们两个在背后给我捣了多少鬼。我的徒弟万心安,多好的一个姑娘,你们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就把她杀了,你们丝毫地不知悔改,又想来害我的大徒弟。这么多年,我的大徒弟为我冲锋陷阵,立下多少功劳。你们两个,竟然痴心妄想,让我为了留住你们,杀了我的大徒弟。实话告诉你们,落枫观即使只剩下我跟幻海两个人,我们也能把它重整旗鼓,你们这样的人,不配活在世上。”陈清堂说着,指挥一众铠甲步兵上前,就要将二人乱刃分尸。
“师兄,我知错了。”施孝颜扔了手中兵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垂泪道:“这么多年的同门之情,你舍得杀我吗?小时候,你总抱着我,去外面捉蝴蝶,逮小鱼,我是你从小带着长大的,你真的忍心杀我吗?”
陈清堂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胡启川也是跪倒在地,不住地哀求。嘴里说得都是师兄弟四人从前的种种往事。
陈清堂纠结了好久,最终一声叹息,口中念个咒语,散了铠甲步兵,背过身去,冷冷地说道:“你们两个走吧,回到落枫观,带上自己的人,马上离开,我明日早上回道观,不想再看到你们两个。”
“多谢师兄,多谢师兄。”胡启川和施孝颜相互搀扶着,离开了这个宅子。
陈清堂颓然地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捂着脸,低声地哀叹。
“师父,就这样便宜了他们两个吗?”步香辰的声音传到了陈清堂的耳中。
陈清堂吃了一惊,摊开手,只见大徒弟目光如炬,一脸责备地立着自己面前。
“你……”陈清堂用手指着步香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父,您知道,这么多年,师爷为何一直不放心将观主之位传给您吗?”步香辰冷冷地说道。
“为何?”陈清堂愕然道。
“您的心肠不够狠。”陈清堂说道:“师爷上了年纪,不想担这弑徒的名声,而你,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必留后患。”
“……”陈清堂低头不语,好半天,他抬起头,好奇地问道:“你中了我的迷药,为何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师父,您为何要给我下迷药?”步香辰反问道。
“我们长辈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想让你看在眼里。”陈清堂又问:“你中了我的迷药,为何这么快就醒来了?”
“徒儿这么多年在江湖上闯荡,多少也经历一些风浪,您老人家用袖子擦抹我的酒葫芦,我就明白了。”步香辰答道:“我根本就没有喝酒葫芦中的酒。”
“不对。你没有跟我说实话!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嘴唇沾到葫芦口,之后,喉结动了一下。”陈清堂的眼神忽然间变得凝重起来,正色问道:“我使得迷药,无药可解,任谁,也要睡上十二个时辰。除非……”
“除非什么?”步香辰问道。
“除非,你师爷将他的玉蟾蜍传给了你。”陈清堂死死瞪着步香辰的双眼。说道:“带上那个,一般地毒物,迷药,根本奈何不了你。”
“什么也瞒不过师父的双眼。”步香辰一声叹息,他解开上衣的领口,露出脖颈上一个羊脂玉的蟾蜍吊坠。
“哎……这个吊坠,你师爷带了三十年,是什么时候传给你的?”陈清堂的脸色忽然间变得很难看。
步香辰用手摸了摸蟾蜍吊坠,神色黯然地说道:“就在小师妹遇害的那天晚上,师爷将我唤到他的茅草屋中,什么都没说,只是亲手把这个给我带上。”
“你……知道这个意味着什么吗?”陈清堂神色黯然地问道。
“知道,师爷怕施孝颜那个贱人暗中害我。”步香辰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师爷有没有将一个阴阳鱼的石牌送给你?”陈清堂试探性地问道。
“没有。”步香辰摇摇头,说道:“师爷只送给我这个羊脂玉的蟾蜍吊坠。”
“你没骗我?”陈清堂又问。
“我怎敢欺骗师父?”步香辰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陈清堂忽然间苍老了许多,弓着腰,抱来一捆草,铺在地上,背对着步香辰,佝偻着身子,沉沉地睡去。
步香辰坐在师父的身边,喝了几口酒,倒在杂草堆上,也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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