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枫观的道士离开之后,小报恩寺的方丈智贤禅师再一次将四个徒弟唤到面前,商议事情。
慧明法师跪在师父的面前,一脸惭愧地说道:“师父,徒儿无能,丢了望舒县的半壁江山。请师父您老人家责罚。”
智贤禅师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得之何欢,失之何忧。出家人心中不可有名利二字。”
慧明一脸的懊悔,感慨道:“那个步香辰,看岁数,还小徒儿几岁,手段却是十分的老道,法术也是十分的高明。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听闻这个人在外面漂泊了十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跟徒儿这般呆在寺中养尊处优,安逸清闲的生活状态相比,他好比枝头云雀,徒弟好比井底之蛙。”
智贤禅师赞许地点点头,欣慰地说道:“你有这般见识,为师十分地高兴。”
慧灵开口说道:“师父,难道说,我们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落枫观的道士,从我们的手中抢走半个望舒县的香客吗?”
智贤禅师说道:“那些住在城东的香客,来小报恩寺烧香,步香辰能干涉吗?同样的道理,住在城西的香客,去落枫观烧香,我们能干涉吗?关键的问题并不在与此。曾经的落枫观何等的兴旺,景元真人仙逝之后,沉沦了十年。现在的小报恩寺何等的繁荣,为师百年之后,你们几个能保证寺院不会走落枫观的老路吗?”
“这个……”几个徒弟一起陷入了沉思。
“你们几个记住,不要争一时的输赢,不可被暂时的假象蒙蔽。”智贤禅师说着,站起身,吩咐道:“今夜三更天,敲招魂钟,立引魂幡,将四方的鬼怪精灵唤到寺中,宣布这个事情。”
老方丈说道罢,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四个徒弟,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良久,慧灵开口,略带调侃地说道:“慧聪师兄,你从前便是落枫观的二代弟子,能不能找你那个师侄通融一下,不要一下子分走我们碗中一半的饭。”
祖人山坐在蒲团之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沉默了一阵,开口说道:“慧灵师弟不必担心,现在的落枫观,不过十来个人,偌大的半个望舒县,即便是交给他们,步香辰真的管得过来吗?”
慧灵听闻此言,点头道:“慧聪师兄言之有理,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倒要看看,那个步香辰有多大的本事,可以吞下半个望舒县。”
祖人山站起身,拍拍慧灵的肩膀,安抚道:“这件事,便交给我吧。小报恩寺的地盘,一寸也丢不了。”
慧灵眨巴眨巴眼睛,别有深意地望着祖人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当夜三更,小报恩寺中的院中,升起一面黑色的引魂幡,敲响了十四声引魂钟,方圆百里之内的妖魔鬼怪,听到小报恩寺的召唤,纷纷向此处汇聚。
最后,院中聚集了两百多妖魔鬼怪,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
智贤禅师登上高台,冲台下的众妖双手合十,深施一礼,声音宏亮地说道:“深夜将诸位唤到此处,乃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将要宣布。”
台下的一名柳树精问道:“老禅师,您要宣布什么事情?”
智贤禅师开口说道:“十年前,小报恩寺与落枫观曾有口头协定,望舒县西半部的鬼狐由小报恩寺约束。望舒县东半部的仙怪,由落枫观统领。后来,落枫观的老观主仙逝,东半部出现了短暂的混乱,贫僧不忍百姓涂炭,这才勉为其难,将东半部也纳入了小报恩寺的管辖之内,十年之后,老观主景元真人的徒孙——步香辰,步道长回到望舒县,继承了老观主的遗志,将落枫观的旗子重新立了起来。贫僧见过步道长几面,那位道长品行端正,法力高强,乃是道家密术的正统传人,贫僧发自内心,替老观主高兴。成王长,周公退。从即日起,望舒县东半部的鬼狐仙怪,不再受小报恩寺的约束,你们要听从步道长的差遣,不要打扰人间界的清净,苦心修炼,愿诸位早日修成正果,早入西方极乐世界。”老方丈说罢,双手合十,深施一礼,之后,转身离开。
台下的一众鬼狐听了老方丈的话,登时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四名慧字辈的法师还立在高台之上,维持秩序。
一个长舌鬼开口问道:“慧明法师,老方丈方才所说,可是真心吗?”
慧明一脸严肃地说道:“绝无戏言。”
一个白猫精开口说道:“那个步香辰,算个什么东西,十年前,杀了他的师父陈清堂,之后,畏罪潜逃,十年之后,回到望舒县,这等忤逆不孝之人,怎配做我们的头目,我要从东边的村庄,搬到西边的树林之中,只为继续接受老方丈的领导。”
一个山魈怪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步香辰,回到望舒县没多久,便将我的一个同族兄弟,打得魂飞魄散,此仇不报,誓不为妖。”
慧灵法师冷笑一声,说道:“落枫观就在望舒县城东五里的枫树林中,你若报仇,随时可以去寻那步香辰的晦气,只是,自己寻思一下后果,以你的资质,能投胎做个山魈,已经十分地不易,一定要珍惜自己的这个皮囊才是。”
那山魈被慧灵奚落了一阵,自觉无趣,遁入鬼妖群中,消失不见。
此时,祖人山走到高台的边缘,对台下的众妖问道:“胭脂林的狐仙可曾到此?”
台下无人应答。
祖人山又问了一遍,仍是无人应答。忍不住感慨道:“看来胭脂林的祝英,铁了心追随落枫观。”
慧明听闻此言,淡淡地说道:“人各有志,勉强不得。”
就在此时,一位黑夜少女穿过妖群,走到台下,抬起头,对祖人山说道:“法师,胭脂林花千树,这厢有礼了。”说罢,躬身施礼。
祖人山将花千树上下打量一番,开口说道:“你……可是那花白露的贴身侍卫?”
“正是。”花白露面无表情地应道。
“你的主人被害之后,你去了哪里?”祖人山问道。
花千树鼻子一酸,眼泪好悬没掉下来,哽咽着声音,说道:“好似丧家之犬,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说话间,一位中年美妇穿过妖群,走到了台下,只见她身形一闪,已经上了六尺高台,凑到祖人山的耳边,小声地问道:“方才智贤禅师说道,从今以后,小报恩寺的和尚不再约束东半部的鬼狐,也就是说,我终于可以出手替我儿子报仇雪恨了,是不是?”
“你的儿子是谁?”祖人山问道。
“巳龙山,白曰舟。”中年美妇开口说道:“小女子乃是巳龙山的大头目——柳采君。”
“原来是柳头目,失敬,失敬。”祖人山赶忙躬身施礼。
柳采君神色漠然地说道:“我与那步香辰积怨颇深,十几年前,他杀了我的妹妹,一个月前,他杀了我的儿子,若不是看着智贤禅师的面上,我早就登门寻仇了。”
“大头目稍后。贫僧先将闲杂人等打发了再说。”祖人山说罢,对台下的一众鬼妖,高声说道:“诸位,该说的都说完了,大家各自散去吧。”
院中掀起一阵阵妖风,鬼狐妖怪各自散去,偌大的院中,只剩下花千树与柳采君两个妖精。
祖人山小声地说道:“步香辰是个极难对付的人,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慢慢地研究,瞧一瞧,如何将他打得一败涂地。”
暂放下小报恩寺不表,再说落枫观。这一日,张青寅与陈休想两个人坐在书桌之前,听张苻苓讲解《易经》。
张苻苓手中握着书卷,摇头晃脑地说道:“何为‘易’,易就是变得意思,《易经》讲得是世间万物变化的规律与道理。世间最大的乃是天,可是风雨雷电,气候无常,每一日都有不同的天气,世人称之为变天,老天爷都会变,更何况微不足道的凡夫俗子了,你看兄弟反目,夫妻成仇,乃是最为常见的事情,今日称兄道弟,情深似海,明日形同陌路,相爱相杀,也就不足为奇。因此,变是常态,不变反而不正常。心态放平稳一些,看淡就好。”
张苻苓在台前滔滔不绝,讲得起劲,忽然间发现儿子张青寅坐在书桌后面,双眼迷离,不住地打着瞌睡。教书先生十分地不爽,随手捡起一块墨块丢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张青寅的脑门。
张青寅“哎吆”一声,捂着脑袋,从梦中惊醒。跳起来,四周寻觅,最终找到了那块墨块,他捏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阵,扭头发现陈休想抿着嘴,正在偷偷地笑。登时怒不可遏,捏着墨块怒道:“你敢丢我?”
陈休想摇摇头,嬉皮笑脸地说道:“不是我。”
“不是才怪。”张青寅不信陈休想的话。
“真的不是。”陈休想双手一摊。
“孙子扔的我。”张青寅把墨块往地上重重一丢。话音未落,张苻苓走到儿子的面前,对着他的头顶一顿猛敲,嘴里骂道:“是老子丢得你,你待怎样?你待怎样?孙子丢的?反了天,老子一顿打死你。”
“爹,爹,爹,君子动口不动手。”张青寅围着书桌不住地躲闪。被张苻苓追着打,最后无奈,抱着头,逃出了书房。
步香辰穿着短衫,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正在摆弄院中的花草,瞧见张青寅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又被你爹爹打了?”
“嗯。”张青寅蹲在师父的身边,嘟囔道:“我又不是读书的材料,偏要逼着我读什么《易经》,还不许我睡觉,还用墨块丢我。”
步香辰说道:“《易经》乃是万经之首,常年研读,再无困扰。”
张青寅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可不想活得那么明白,太累。再者说来,我爹爹研究了这么多年的《易经》,又活成了什么样子。若不是遇到师父您老人家,他的人生会有起色吗?因此,我这辈子,才不要学习什么《易经》,我只要跟着师父,师父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这一辈子,您说会很差劲吗?”
步香辰寻思了一阵,从兜里摸出一串铜钱,递给徒弟,嘴里说道:“别再师父眼前瞎晃悠了,师父看见你就烦,拿着这点钱,滚出去买糖吃吧。”
张青寅大喜,双手接过铜钱,开心地笑道:“多谢师父,徒儿这就滚蛋。”说罢,真的躺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之后,站起身,拍拍屁股,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步香辰望着张青寅的背影,恍惚间,好似回到了自己的青葱岁月,喃喃自语道:“师父,这么多年过去了,徒儿也变成师父了。这便是您老人家所说的传承吗?”
张青寅跑到落枫观的前院,看见祝柔在跟一位年轻的女香客聊天。
女香客问道:“仙姑,您给我瞧一瞧,我这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祝柔手里拿着两双袜子,一双红色的,一双绿色的,盯着女香客的肚子看了一阵,将那双红色的袜子交到女香客的手中,却什么都没说。
女香客接过红色的袜子,登时大喜,从怀中取出手帕,打开,捡了一块碎银子,掂量一下,约有一两左右,双手承着,送到祝柔的手中。一脸虔诚地说道:“多谢仙姑。”之后,转身离开了落枫观。
张青寅望着祝柔手中的银子,感慨道:“真没想到,我师父那么大的本事,斩妖除魔,每一日在刀尖上讨生活,竟然没有你赚得钱多。你自己说一说,今日,有多少个村姑,找你瞧肚子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祝柔从腰间摸出一个钱袋子,打开,数了一阵,说道:“今日有六个孕妇找我瞧肚子里的孩子。送她们红袜子,就开心无比,送她们绿袜子,整个人就像掉进冰窖一般。男孩,女孩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张青寅说道:“可能人们寻思着将女孩养大,却要嫁入夫家,临走时,还要带走一大堆的嫁妆,所以,人们生下女孩,觉得吃亏吧,说她们是赔钱货。”
祝柔侧着头,想了一阵,说道:“夫君,你说,若是人们都不愿生女孩,将来有一日,男孩多,女孩少,会不会女孩变成了抢手货,男人若想娶上老婆,必须倾家荡产才能如愿。男人三妻四妾,变成了三四个男人讨好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可以随便花这些男人的钱,想给谁脸色看,就给谁脸色看,想跟谁好,就跟谁好,那些男人一点办法也没有。有些穷困潦倒的男人,会不会一生都娶不上老婆?”
张青寅听得瞪大眼睛,惊恐地说道:“太可怕了,孤单一辈子,连个女人的小手都摸不到,来到人间,又有什么意思呢?”
祝柔左右望了望,见没有旁人,嘴里问道:“你想不想摸女人的小手?”
张青寅也向左右望了望,嘴里说道:“除了摸小手,还有别的选择吗?”
祝柔凑到张青寅的耳边,小声地说道:“想不想亲亲女人的小嘴?”
张青寅问道:“除了亲小嘴,还有别的选择吗?”
祝柔托了一下自己丰满的胸脯,娇羞道:“想不想吃水蜜桃?”
张青寅拉着祝柔的小手,出了落枫观,一头钻进了枫树林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张青寅顶着一头杂草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祝柔跟在他的身后,小脸红扑扑的,一边走,一边帮着张青寅摘头上的杂草。
两个人有说有笑,走到落枫观的门前,一抬头,瞧见两个官差从观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步香辰。
老道的脖子上锁着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攥在官差的手中。
“师父。”张青寅大惊,冲了过去,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锁我的师父?”
其中一名官差见张青寅怒目横眉,一副要砸锁救人的架势,登时抽出腰刀,架在张青寅的脖颈儿之上,嘴里喝道:“你想做什么?想要截犯人不成?”
“青天白日,我师父犯了哪条大明律?你们要把他抓走?”张青寅怒道。
一名官差说道:‘“昨夜三更,望舒县衙进了盗贼,盗走了大老爷的官印。”
“这个事,与我师父何干?”张青寅问道。
官差继续说道:“那个盗贼在县衙的白墙之上,留下一行字,盗印者,落枫观步香辰。”
“……”张青寅一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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