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钦文捏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滋味,之后,缓缓说道:“想当初,我十岁那一年随父母从外地迁居至此,安顿下来,这个村子,九成的百姓都姓邹,我这个外姓人,初来乍到,难免被村里的孩子联合起来欺负。那个时候,是哥哥一次又一次的出手相救,让兄弟的境遇不至于太过狼狈。这份情谊,我一直谨记在心。哥哥需要做生意的本钱,碰巧兄弟有能力凑齐这笔钱,为何不出手相助呢?我问哥哥,当初你出手帮我的时候,是为了日后让我借你五两银子吗?”
“这个……”苏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兄弟之间,若是将利益得失看得那么重,也就变成了酒肉朋友,不值一提。”郑钦文继续说道:“再说一点有私心的话,我若是真的收下了那十五辆马车,别人不会怎样,你那亲兄弟邹亮会怎么对付我呢?会不会联合村子里的宗族,跑到我的私塾来大闹一场?哥哥啊……”
郑钦文含泪说道:“你在世的时候,能保护兄弟不被外人欺负,如今,你不在了,我一个人,应付不了那个场面。”
“哎……”苏冉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哥哥,我知道这一次,你来给我托梦,所谓何事!”郑钦文抹去眼角的泪水,笑吟吟说道。
“你说说看,我来找你,为的是什么?”苏冉粗着嗓子问道。
“前几日,我去了一趟你家。”郑钦文说道:“干娘虽然伤心欲绝,卧床不起,可是身子骨结实,应该还能支撑个十年八年,干爹的日子,只怕不会太久了。将来有一日,干爹百年之后,你放心,嫂子若是还在邹家,我帮衬着嫂子把后事办了。嫂子若是往前走了一步,我帮衬着邹亮把后事办了。邹亮若是不管,我去寻邹家的族长,央求他把干爹的后事办了。”
苏冉冲郑钦文挑了挑大拇指,没有说话。
郑钦文端起酒碗,跟苏冉的酒碗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倒了两碗酒,继续说道:“干娘的养老,若是嫂子管,做兄弟的,逢年过节,一定将米面肉蛋送过去,若是嫂子往前走一步,我看邹亮管不管老人的养老,若是他不管,我将老人接到我家,供养到老就是。”
苏冉觉得眼前这个书生,十分的义气,端起酒碗,敬他一碗酒。
郑钦文继续说道:“至于小宝,你可以送他来我的私塾读书,孩子的学业,你放心,我吃教书这碗饭,不会让孩子目不识丁,糊里糊涂得过一辈子。”
“如此说来。”苏冉问道:“兄弟愿意替我收养小宝吗?”
“收养小宝这个事情,从长计议吧。”郑钦文摇摇头,面色凝重地说道:“孩子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必定充满了各种艰难险阻。”
“兄弟不愿意收养小宝吗?”苏冉问道。
“哥哥,我给你讲一下其中的道理。”郑钦文说道:“若是嫂子不改嫁,干爹干妈都在,我是不能总往你家去的,人言可畏,村子里人不会说兄弟是重情之人,大部分的人,会在背后说,兄弟是贪图嫂子的美貌,若是传出了这种流言,会毁了嫂子一生的名节。
若是嫂子改嫁了,带走了小宝,孩子跟了后爹的姓,我们这样的外人,也是无可奈何,毕竟,那是孩子亲妈的决定。
若是嫂子改嫁了,将小宝留在了邹家,跟着爷爷奶奶,我这样的身份,也不能总往你家跑,为什么呢?哥哥生前盖得那栋宅子,在村子里无人能及,多少人红眼,惦记着那栋宅子,得不到的,又有多少人心里想着,一把火烧了它。我帮哥哥收养小宝,村子里的人,会如何看我,大多数的人,会以为,我在贪图哥哥的房产地契。
若是邹亮肯收养小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他的老婆不是什么贤惠的女人,可是,邹亮毕竟是小宝的亲叔叔,村子里的人,挑不出别的毛病。
若是邹亮不肯收养小宝,孩子跟着爷爷奶奶,有一日,爷爷奶奶都不在了,村子里姓邹的人都不收养小宝,所有的人都认为在孩子的身上,无利可图,收养了他便是收养了一个累赘的时候,我才能站出来,将孩子领回家,抚养他长大成人。一则,我要对得起你我兄弟二十多年的情分,二则,我也想在邹家庄博一份美名。”
“兄弟,受我一拜。”苏冉站起身,冲着郑钦文一躬到地。
“哥哥……”郑钦文抓着苏冉的手,鞠躬还礼,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哥哥,听兄弟一句劝,下辈子,别再醉酒了,四十岁,正值壮年,对父母,未完成养老之责,对妻子,未履行百年之约,对孩子,未施抚养之恩。即便是对兄弟我,哥哥也是有亏欠的。哥哥离世之后,兄弟竟然找不到一个对饮谈心之人。”
苏冉带着陈景元离开了郑宅,回家的路上,陈景元开口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觉得,小宝的归宿到底在哪里?邹荣选定的这几个人,到底谁最靠谱?”
苏冉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陈景元的问题,反问道:“以你之见,谁最靠谱?”
陈景元一声长叹,无奈地说道:“小宝的母亲和这个郑钦文都可以胜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苏冉问道。
“孩子没有了父亲。”陈景元感慨道:“只怕这一生,要吃许多的苦。”
苏冉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第二日清晨,陈景元被母亲从被窝里拽了起来,昏昏沉沉吃了一顿早点,提着书盒去私塾读书,照例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整天,黄昏时分,提着书盒回到了家,吃晚饭的时候,母亲炒了四个小菜,温了一壶烧酒,父亲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陈景元眨眨眼,开口说道:“爹爹,一定不要贪杯啊!您是家中的顶梁柱,千万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我和娘亲都指望您呢!”
父亲听闻此言,抚摸着陈景元的脑袋,从兜里摸出一串铜钱,赏给了儿子,一高兴,比平日里多喝了几杯,高了,小脸红扑扑的,光着膀子,站在自家的院中,唱起了《挑滑车》,无论母亲如何劝,说什么也不肯进屋,看得陈景元一愣一愣的。
吃过晚饭,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早早爬上了床,寻思着再睡一会儿,可是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心里想的全是那一两银子的事情,拿到这一两银子的酬金之后,要做什么呢?陈景元的脑中闪过了无数的方案,去酒楼大吃一顿?去茶馆听一个月的《大明英烈》?从走街串巷的卖货郎那里买一个心仪已久的旋转陀螺?
胡思乱想中,眼看着时间到了午夜子时,陈景元穿鞋下地,穿戴整齐,将置物架上的桃木镜双手捧着,送到方桌前,静待苏冉的出现。
凌晨子时,一道白光闪过,苏冉从镜中飘了出来。
“师父。”陈景元毕恭毕敬,鞠躬行礼。
“呦,今天表现不错。早早起来了!”苏冉笑吟吟地说道。
“徒弟一想到跟着师父能学本事,做大事,激动得热血沸腾,根本就睡不着觉。”陈景元一脸献媚地说道。
苏冉冷笑一声,开口说道:“我瞧你是赚到银子了,高兴得睡不着觉。”
“瞧您说的。”陈景元否认道:“弟子哪有那么浅薄。”
“走吧,带你去收钱。”苏冉说着,带着陈景元离开陈宅,直奔城外的邹家祖坟而去,到了地方,苏冉悬在空中,冲陈景元使个眼色,之后,使出隐身术,消失不见。
陈景元明白了师父的意思,整理一下衣衫,走到坟地的边缘,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兄弟过去求见邹荣大叔,劳烦各位叔叔大爷,受累给招呼一声。”
从一个坟头里飘出一个脸色惨白的鬼魂,将陈景元上下打量一番,嘴里说的:“我认识你,前天你来过我们这里,你找我荣爷爷吗?”
“是啊。劳烦您老人家给招呼一声。”陈景元也看不出这个鬼魂的真实岁数,只是十分客气地说道。
“稍等一下。”那个鬼魂说着,转身飘进了坟地深处。
片刻之后,邹荣风风火火从里面奔了出来,瞧见陈景元,躬身施礼道:“小哥,这么快又见到你了,我还以为快则三日,慢则五日,没想到,短短一日,我们又见面了。”
陈景元面色凝重,对邹荣说道:“大叔,您托付我的事,我已经办好了。这次来,是为了交差。”
“神速。”邹荣一脸的惊喜。
陈景元朝邹荣身后的坟地望了一眼,试探性问道:“大叔,我们是在此处说,还是换个地方再说?”
“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再说吧。”邹荣将陈景元带到一个离坟地好远的地方,一人一鬼并肩坐下。
“小哥,你说吧。”邹荣笑道。
陈景元将昨夜的所见所闻一一诉说。
邹荣越听眉毛皱得越紧,他一抬手,打断陈景元的话,开口问道:“小哥,你是说,你分别潜入了我兄弟,妻子,朋友的梦中,与他们讨论供养小宝的事情?”
“是啊。”陈景元摆出一脸的矜持,开口说道:“怎么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邹荣感慨道:“恕兄弟眼拙,竟然没有瞧出来小哥乃是一位世外高人。失敬,失敬。”陈景元打个哈哈,没说什么,他知道师父就隐藏在自己的周围附近,密切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若是说出没有分寸的话,免不了回头又要挨耳光,于是,聪明地选择了闭嘴不言。
当邹荣听到郑钦文的肺腑之言之后,忍不住泪流满面,嘴里说道:“我兄弟说得没错,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儿子,一顿酒断送了所有的一切,该尽的职责,我没有完成,就撒手人寰了。”
陈景元坐在他的身边,开口安慰道:“凡事想开点了,马上就要去投胎了,大叔仔细想一想,该怎么做,通过昨天的考察,我觉得你的老婆和那个叫做郑钦文的义弟,是可以托付的。”
“这个小哥的意见吗?”邹荣问道。
“哎……”陈景元长叹一声,开口说道:“不过,各有各的难处,孩子终究是没了父亲,将来一定会吃许多的苦头。”
“多谢小哥出手相助,三天之内,许诺给你的一两银子,一定如数奉上。请你放心。”邹荣一脸真诚的说道。
“不着急,大叔若是手头不方便,不给也是没有关系的。”陈景元言不由衷地客气道。
“会给的,一定会给的。”邹荣一脸真诚地说道。
送走了陈景元,邹荣独自坐在树下,思量了许久,他站起身,朝着邹家庄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投胎之前,他要再与妻子、义弟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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