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元望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既然静安堂的事情,你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又何必大费周章,到我这里了解隐情。我又能知道什么隐情呢?”
叶攸安说道:“上一次,曲阳被我三叔陷害,进了县衙大牢,一关就是大半年,也未见他有什么反抗的举动。这一次,只用了三天,就走出了牢房,令人有些刮目相看。我爹爹说,你们静安堂一定藏着能人。难不成是那个邋里邋遢的赵半衣?”
陈景元低下头,不动声色地说道:“这般好奇,为何不当面去问清楚?”
“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插上尾巴,比猴子还要狡猾。”叶攸安说道:“即便是当面问他,又能得到什么准确可靠的消息呢?”
陈景元笑道:“如此说来,你今日请我吃饭,动机不纯,只是为了从我的身上,套取内部消息喽!”
“你愿意告诉我吗?”叶攸安的目光咄咄逼人,直视陈景元的双眼,并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陈景元摆出一副奸商的市侩嘴脸。
叶攸安笑道:“我的手中有两个筹码,你自己选择一下。”
“说来听听。”陈景元笑道。
“逼人就范只要遵循一个成语就行了。那就是威逼利诱。”叶攸安说道:“我知道你爹爹是做药材生意的,你若是不答应,你爹爹的生意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关张大吉。”
陈景元挑了挑大拇指,称赞道:“这一招狠毒。”
“当然喽,你替我们做事,也是有好处的。”叶攸安说道:“只要你如实将静安堂的消息提供给我,每一月,你就能得到五两银子到十两银子的报酬。怎么样,心动了没有?”
陈景元眼珠转两圈,摇摇头说道:“其实,我对钱财一点也不感兴趣。”
叶攸安愕然道:“那你想要什么?”
陈景元摆出一脸猥琐的表情,笑吟吟地说道:“我这个岁数,当然是对漂亮的女孩子,感兴趣喽。”
叶攸安啐了一口,嘴里骂道:“泼皮。”
陈景元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觉得,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不爱干净。”
叶攸安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漂亮女孩子洗澡。一次都没有。”陈景元双手蒙面,笑得猥琐至极。
“……”叶攸安一时无语。
“怎么样,我的这个条件你能不能满足?”陈景元转守为攻,开口问道:“给我找个漂亮的姑娘,我就给你们当内线。”
叶攸安稳了稳情绪,开口问道:“你说得这个漂亮,是什么样的漂亮?”
“长得跟你一样,就可以了。”陈景元说道:“不过,性格一定要温柔,不能动不动就出手伤人。”
“哎……”叶攸安一声长叹,感慨道:“为了套取一些情报,我容易吗?堂堂千金小姐,竟然做起了保媒拉纤的媒婆。”
“你们城隍庙的人,为何这般关注一个刚刚开张没多久的小店铺呢?”陈景元不动声色地问道。
“城隍庙的上一代掌门人临终前,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枫叶落,庙墙倾,真人出,四方平。”叶攸安说道:“大伯精通周易占卜之术,他曾经为城隍庙的未来占卜一卦,说,城隍庙还有十年的旺运,之后,会走向没落。我爹爹,三叔,四叔对大伯的悲观十分不满,说任何一个人或者团体,从弱小发展壮大,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只要,我们密切关注四方的动向,找出那个威胁的点儿,将它扼杀在摇篮之中,城隍庙的地位就可以一直稳固下去。三叔曾经坑过一次曲阳,这一次,他东山再起,开了这间静安堂,虽说规模不大,可是,曲阳是胭脂林的狐妖,曲氏又是胭脂林的大姓,六千狐妖倒有三千狐妖姓曲,若是这些狐妖联合起来,形成一股力量,撼动城隍庙的地位,也是有可能的。”
“原来如此。”陈景元心中好笑,这个小姑娘看表面十分的泼辣,可是论心机,却是幼稚至极。自己没开口,她就源源不断地把城隍庙的内部情报透露给自己了。
说话间,店小二端上四样菜,分别是红烧大虾,葱烧海参,一品豆腐,油爆双脆。
“别看着了,动筷子吧。”叶攸安笑吟吟说道。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陈景元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这个菜,太好吃了。”
叶攸安也夹起一只大虾,除头,去皮,细嚼慢咽,品过滋味之后,称赞道:“这个后厨师傅,手艺十分的老道,正宗的鲁菜味道。”说罢,从腰间摸出两块散碎银子,托在手中,掂量一下分量,约有二两左右,一块递给店小二,开口说道:“小哥辛苦。”
“多谢神仙姐姐。”店小二双手接过银子,喜笑颜开。
叶攸安又将另一块银子送出,递给店小二,嘴里说道:“劳烦小哥,这一点银子,打赏后厨大师傅,对他说,这个红烧大虾,烧出了北派海鲜的精髓。”
“小人替后厨谢过小姐打赏。”店小二接过银子,退了出去。
陈景元问道:“什么是北派海鲜?难道说,还有南派海鲜吗?”
“当然有了。”叶攸安答道:“去年的时候,我随爹爹去了一趟南方,那边的海鲜,口味清淡,做法都是清蒸,白灼之类,北方的海鲜,口味略重,红烧,酱烧之类。鲁菜是北方菜的代表,山东乃是孔孟之乡,鲁菜之中蕴含着儒家学派的思想,如果说,南方菜讲究一个‘鲜’字,那么,北方菜中蕴藏着一个‘和’字。种种味道,融合在一道菜肴中,需要细细地品味。”
陈景元瞪大眼睛,感慨道:“没想到,一道菜能被你说出这么多的道道,你真有水平。”
叶攸安淡淡一笑,开口说道:“我爹爹说,女儿一定要富养,从小到大,爹爹带我走南闯北,去过很多的地方,就是为了让我开阔眼界,我想要什么,爹爹都会想尽办法满足我。他说,只有这样,我长大成人之后,才不会被别有用心的男人,用一顿美味,一件奢侈品就蒙蔽了双眼。”
“你爹爹,很有见识。”陈景元陈赞道。
叶攸安问道:“你有兄弟姐妹吗?”
陈景元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去年,我上课的时候吃炊饼,私塾先生将我爹爹叫到学堂,先生说,你这个儿子,不适合读书,一门心思,只知道吃,你拿点钱,给他置办个炊饼摊,让他挑着扁担走街串巷地卖炊饼吧。
我爹爹回到家,喝了一顿闷酒,把我唤到身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儿子,不然的话,我跟你娘再给你生个弟弟吧,万一将来你娶个潘金莲那样的媳妇,没有弟弟,谁来替你报仇呢?
当时,我一听就火了,跳起来,一拳打在爹爹的膝盖之上,痛得他呲牙咧嘴,他见我态度坚决,这才断了给我生弟弟的念头。”
“哈哈哈哈……”叶攸安笑得前仰后合,一个不留神,出溜到饭桌底下去了。
“你没事吧。”陈景元离开椅子,蹲下身,问坐在地上的叶攸安。
“拉我一把。”叶攸安笑得眼泪得流出来了,伸出右手,向陈景元求助。
陈景元望着那只雪白如玉的小手,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只觉柔软细腻,不觉心念一动,竟然愣在了原地。
“你想什么呢?快点拉我起来。”叶攸安责怪道。
陈景元被她这么一吼,登时回过神来,手臂用力,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叶攸安拍打身上的尘土,重新在椅子上坐定,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开口说道:“好久没有这般开心了,说实话,我很喜欢和你聊天,太有意思了。”
陈景元微微一笑,一脸平和地说道:“你请我吃这么昂贵的饭菜,作为答谢,我一定要想尽办法,逗你开心。”
叶攸安望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沉吟了一阵,开口说道:“像你这般会讨人喜欢的人,平日里一定有很好的女人缘吧。”
陈景元摇摇头,吃了一口菜,感慨道:“像我这样的穷人,平日里,没有跟漂亮女人搭讪的机会。那一天,我爹爹的药铺进来一批货物,我跟着爹爹,卸了大半天,等把货物全部倒腾到库房中,我沾了一身的尘土,汗水流下来,浑身都是泥巴,我一个人坐在店铺门口,感觉浑身都要虚脱了一般,手里端着一只大海碗,里面是没有绿豆的绿豆汤,就在这个时候,迎面来了一辆六匹马拉的锦缎马车,一个富家公子从车上走下来,身上穿着绸缎衣裳,周身上下散发着富贵气。我看看他,他瞧瞧我,我礼貌性地冲他笑了笑,他一脸的冷漠,没有对我微笑,转身走了,我这个心里,十分地不是滋味,年纪相仿的两个人,为啥境遇有着天壤之别呢?”
叶攸安见他的神色有些黯然,便开口解劝道:“富人有富人的烦恼,穷人有穷人的幸福。谁也不要羡慕谁。在我看来,有钱人唯一的优势,也就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别人说:钱财这个东西,也就那么回事。仅此而已。我那个未婚夫,家里倒是家资巨富,可是,我就从来没见他笑过,反倒是你,看你活得这般开心,我是十分羡慕的。我觉得,终有一日,你也会变成有钱,有本事的人。”
陈景元苦笑一声,开口说道:“像我这样的人,爹爹既不是做官的,也不是有钱人,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运气也一般,生活在普普通通的百姓家,从来也没接触过什么上流社会,所有自己无论如何也培养不出什么高贵的气质,从小到大,因为父母的悉心呵护,我也没挨过饿,也没受过多大的委屈,因此,也不会像那些白手起家,一夜暴富的人那般顽强。我就这么浑浑噩噩,潦潦草草的活着,不出意外,未来的一生,都是这般的庸庸碌碌,平平常常。古语云,慌不择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贫不择妻。你想来望海楼吃饭,就来这里,出手大方,后厨和店小二就将你奉为上宾。而我呢,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美味佳肴。你爹爹有本事,他舍得给你花钱,你想穿什么样的漂亮衣服,就可以穿什么样的漂亮衣服,而我呢,我的衣服是我娘亲为了省钱,一针一线给我缝制出来的。你那个未婚夫,可以千挑万选,选出你这般长得好看,读过书,有见识的女人做老婆。而我呢,将来只能选择一个相貌平平,性格一般,家世一般,厨艺一般的女人,共度余生。难道说,我不知道望海楼的饭菜美味吗?难道说,我不知道你身上的衣服价值不菲吗?难道说,我不知道你长得好看,谁娶到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吗?不不不,这些,我都知道,虽然与你相比,我是个一名不文的穷小子,但是,在你的面前,我一定要将自己最体面的一面表现出来。为啥呢?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陈景元忽然间变得十分沮丧。叶攸安坐在他的对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叶攸安站起身,从腰间摸出一只小小的银元宝,摆在桌上,对陈景元说了一声:“今日之事,十分的抱歉。”说罢,转身离开了望海楼。
陈景元望着那锭银子和桌上的残羹冷炙,莫名其妙地心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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