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陈景元十九岁,子承父业,做了陈记药铺的少掌柜。
这一日,阳光明媚,天气有些燥热。陈景元百无聊赖,趴在自己药铺的柜台前,看过往的大姑娘与小媳妇。
忽然,他发现街角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独自一人坐在青石墩上,身前摆着一大把荔枝,一边笨手笨脚地剥皮,一边将乳白色的荔枝果肉往嘴里塞。
陈景元看了一阵,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对店中的小厮说道:“看好了店,我去去就来。”
“是,少东家。”小厮答应一声。
陈景元站起身,提了提裤子,迈步走到小男孩的面前,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小男孩的家人没在附近。这才蹲下身,对那孩童说道:“第一次吃荔枝?”
那小男孩抬头望了望他,点点头说道:“嗯。”
“这个荔枝,你吃得不对。”陈景元说道。
小男孩好奇地问道:“大哥哥,您说一说,如何不对?”
“看我的。”陈景元从荔枝串上拽下一粒果实,剥开皮,将荔枝肉吃光,荔枝核含在口中,对小男孩说道:“看好了,吃荔枝的精髓,就在这里。”说罢,腮帮一鼓,对准街边树枝上的一只麻雀,将荔枝核啐了出去,虽说没打中麻雀,却吓得鸟儿翅膀一抖,嘴里骂骂咧咧地飞走了。
小男孩大为折服,嘴里称赞道:“大哥哥,你好厉害。”
“你演示一遍。”陈景元不慌不忙地说道。
“好的。”小男孩如法炮制,模仿陈景元的样子,将吃完的荔枝核啐了出去,怎奈他人小气短,荔枝核只飞了半尺多高,便坠落在地。
“怎么会这样?”小男孩甚是沮丧。
“你的法子不对。”陈景元说着,又吃了一颗荔枝,将荔枝核啐出一丈多远。
“我再给你演示一个‘二龙戏珠’。”陈景元说罢,将两个荔枝同时塞进口中。
“我再给你演示一个‘九子连珠’。”陈景元说罢,将一大把的荔枝同时塞进口中。
若不是那个小男孩的母亲过早地出现,陈景元有把握骗光小男孩手中全部的荔枝。
被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泼妇追打了半条街,陈景元十分狼狈地找了个角落,藏了起来。气喘吁吁地自言自语:“吃你家几颗破荔枝,至于这样吗?”
“师哥,许久没见,你还是这样的有女人缘。”一个声音在背后传来。
陈景元回头一看,竟是久别的曲游拓。
“嘿嘿!原来是曲师弟。”陈景元尴尬地笑了笑,他不确定,曲游拓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将他骗小男孩手中荔枝的事情看了个满眼。
“师哥,有空吗?”曲游拓说道:“师弟想请你吃碗茶。”
“有空,有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陈景元笑道:“到了我的家门口,怎能让你破费,做师兄的,自然要请你吃茶。”
说罢,陈景元揽着曲游拓的臂膀,找了一家茶楼,进去找了一张靠窗的方桌,要了一壶龙井,一盘黑瓜子,一盘白瓜子,一盘糕点,一盘麻糖。
“师哥,有没有兴趣来寿安堂?”曲游拓开门见山。
“……”陈景元苦笑一声,没有回应。
“寿安堂初建,正是用人之际,每一日忙不完的琐事,做师弟的,真真地焦头烂额。”曲游拓说道:“师兄要一直袖手旁观吗?”
“寿安堂真正遇到了难处,应该去找君奉师叔。”陈景元说道:“曲师叔想到了我,一定是有什么琐碎的小事,需要有人处理。”
“聪慧如师哥。”曲游拓挑了挑大拇指,开口说道:“是有这么一个差事……”他滔滔不绝,将秦松家中发生的事情,从头到位诉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陈景元点了点头。
“从前的时候,师兄便擅长做这种解谜类的案子,旁人与你相比,水平差得太远。”曲游拓吹捧道。
“嘿嘿!”陈景元敷衍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曲游拓察言观色,见陈景元态度不明,也不勉强,招招手,唤来茶博士,从袖中摸出一块散碎银子,交到茶博士的手中。
陈景元见状,从茶博士的手中,夺回了银子,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一串铜钱,对茶博士说道:“请人吃茶,哪有客人结账的道理,收我的钱。”
茶博士收了陈景元的铜钱,转身离开。
陈景元将银子还给曲游拓,对他说道:“当哥哥的,知道你仗义疏财,有机会,请我去望海楼吃顿螃蟹宴,狠狠地敲你一笔。”
曲游拓笑了笑,收下银子,站起身,对陈景元说道:“师兄,有机会,到寿安堂瞧瞧我爹爹,他平日里,总是念叨你。小弟告辞。”说罢,转身离开了茶馆。
陈景元独自一人呆坐在茶馆之中,良久,一声长叹。
回到家中,陈景元思量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买了干鲜果品,去了望舒城外的寿安堂。
曲阳见到陈景元,好一阵感慨,嘴里不住地说道:“孩子,咱们一年时间没见,你长高了许多。”
陈景元笑道:“师叔,咱们一年时间没见,您年轻了许多。”
曲阳哈哈大笑,嘴里说道:“顽皮。”
“师叔,我想去拜见一下我的大师伯。”陈景元硬着头皮说道。
“你大师伯闭关已多日,不让别人打扰他。”曲阳笑道:“拜见的事情,过一过再说吧。”
陈景元如释重负,嘴里却说:“等大师伯出关,我一定第一时间去拜他老人家,万万不能失了礼数。”
“景元,我派拓儿寻你来,是有一件难办的差事,想交与你。”曲阳说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替师叔分忧?”
“师叔说笑了。”陈景元说道:“分明是师叔念及旧情,看在我那恩师的面上,提携晚辈。”
“你这孩子,真真地讨人喜欢。”曲阳一脸慈爱,用手轻轻拍了拍陈景元的后背。
“事不宜迟,做侄儿的,想去那秦松的家中瞧一瞧现场。”陈景元说道:“不知道师叔是否应允?”
“去吧。需要什么,就跟师叔说。”曲阳笑道。
“多谢师叔。”陈景元领了这个差事,离开了寿安堂,又回到了望舒县城,寻到那秦松的家中,说明了来意。
秦松听说,陈景元是寿安堂曲阳派来了人,自然不敢慢怠。两人一阵寒暄之后,秦松带着陈景元来到了发生命案的那间屋子。
陈景元背着手,在屋中走来走去,这间屋子地面的血迹早已清洗干净,但是墙面之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渍。
陈景元将秦松打发出去,独自一人,留在屋中。沉思了一阵,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摸出一截白蜡,点燃,观察烛火的颜色,乃是幽幽的淡绿色。
陈景元心下明白,被杀之人的鬼魂还在这间屋子里,没有离开。
他将蜡烛高高举起,烛光摇曳,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扭曲的影子。他顺着影子的方向,走三步,停一下,口中念个招鬼咒,走六步,停一下,再念一遍招鬼咒,走九步,停一下,又念一遍招鬼咒。猛一回头,只见一个脖颈儿鲜血淋漓,被开膛破肚的中年鬼魂,偻着腰,正在一脸幽怨地望着他。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陈景元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
“痛!”那个中年鬼魂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景元。
“当然痛喽。”陈景元一脸同情地说道:“到底是谁,将你害成这般模样?”
“邱小乙。”鬼魂说道。
“那个邱小乙,为何要害你?”陈景元问道。
“他骗我来盗刀,引我打开一个金漆罐子……”鬼魂结结巴巴地说道。
“然后呢?”陈景元追问道。
“我打开罐子,他从背后割开了我的喉咙。”鬼魂说道。
“去何处可以寻到这个邱小乙?”陈景元问道。
“我只知道,他住在百卉镇。”鬼魂说道。
“百卉镇……”陈景元倒吸了一口冷气,咂舌道:“难怪这般的凶狠手辣,原来是住在那个鬼地方。”
鬼魂两眼含泪,望着陈景元,嘴里说道:“帮我报仇。”
“尽力而为。”陈景元应道。
从发生命案的屋子里出来,陈景元面色凝重。秦松上前问道:“小相公,怎么样,可有眉目?”
“我要去一趟百卉镇。”陈景元说道。
“百卉镇?”秦松也是一惊,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我陪小相公一起去吧!”
“再好不过。”陈景元大喜。
两人结伴,出了望舒县城,直奔城南而去,步行了六七里地,来到一座偌大的镇子,正是那鬼魂口中所说的百卉镇。
此地百年前曾是一座官修的劳成营,关的都是些作奸犯科的囚徒,后来,经历了几次皇家的大赦,囚徒们大多被赦出了劳成营。这些囚徒也想去别的地方安家落户,开始新的生活,怎奈进过大牢的人,无论走到何处,都被普通人敬而远之,生存艰难。于是乎,这些离开牢房的囚徒,最终都不约而同地回到了百卉镇,渐渐地,形成了一个镇子,时至今日,望舒县的盗贼,盗得了赃物,第一想到的便是百卉镇,再棘手的物件,拿到此地,不出一两日,准能脱手。望舒县的男孩,若是不着调,父母都会说,你便如此浪荡下去,早晚归到那百卉镇。望舒县的女孩,若不是家徒四壁,无一人敢嫁到这座百卉镇做媳妇。
陈景元立在镇子边,向里望了望,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从腰间摸出一串铜钱,送给道边一位晒太阳的老汉。
老汉接过钱,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后生,有事吗?”
“老丈,这座镇子,可有姓邱的住户?”陈景元问道。
“邱氏乃是百卉镇的大姓。”老汉答道:“族人有三四百之众。”
“这么多人!”陈景元假意惊诧道:“这邱家一定人才辈出吧。”
老汉鼻子“哼”了一声,冷笑道:“什么人才辈出,都是些偷鸡摸狗之徒!”
“老汉莫要诳我。”陈景元不以为然地说道:“前几日,我结交了邱家的小乙哥,我们意气相投,拜了异姓兄弟,小乙哥对我说,若是今后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百卉镇寻他。”
“你说那邱小乙?”老汉笑道:“莫不是被他诓骗,借给他许多的银钱,到了归还的日子,他却不见了踪影,你们两个是上门来要债的吧。”
“嘿嘿。”陈景元尴尬地笑了笑,摆出一副被看穿了心思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说道:“老丈,依您之见,我借出的银钱,可能要得回来?”
老汉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借出去的钱,十有**是打了水漂,讨不回来了。”
“那可怎么办?”陈景元假意懊恼道。
“邱小乙能告诉你,他住在百卉镇,说明他还把你当半个兄弟,有些人将银钱借给他,都不知该去哪里寻他。”老汉问道:“话说回来,邱小乙向你借了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陈景元随口胡邹。
老汉咋舌道:“天杀的邱小乙,借了这么多的钱。”
“小乙哥整日里借钱,为了什么?”陈景元问道。
“还能做什么?”老汉答道:“买房子,讨老婆。”
“这个,也算是正事。”陈景元说道。
老汉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那邱小乙是出了名的破皮无赖,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这样的人,偏偏遇到了一个母夜叉一般的老婆,他这个老婆又有一个吸血鬼一般的母亲。”
“老丈可知道这邱小乙的住处?”陈景元追问道。
老汉用手指着眼前的路,开口说道:“顺着这条路向前走,过三个路口,你会看到一座偌大的水塘,水塘边有一排房子,最大,最体面的那座宅子,便是邱小乙的住处。”
“多谢老丈。”陈景元深施一礼。
“后生,听我一句劝,他们邱家人多势众,你人单力薄,莫为了讨要银钱,将性命搭在了这里。那个邱小乙不是个好惹的主儿,镇子上的人都说,他敢杀人,手中沾着血。”老汉语气凝重地说道。
“多谢老丈。”陈景元再一次道谢。
按照老汉的指点,陈景元与秦松找到了邱小乙的住处。看过那座宅子,陈景元咂舌道:“现在这个世道,当泼皮都能住这么好的宅子吗?这也太豪华了。”
秦松望了望那座宅子,不免感慨道:“我在县衙门做公人,一个月有三两银子的月俸,每次出红差,还有额外的收入,放眼整个望舒县,我算得上富裕,但是,我做梦也不敢想,有朝一日,能住上这般体面的宅子。那个邱小乙到底有什么样的神通,能住这么好的宅子?”
陈景元见旁边的宅子前,大树下坐在一个乘凉的老妪,上前一步,开口说道:“婆婆,这座宅子,如此的气派,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老妪听了陈景元的话,鼻子哼了一声,开口说道:“住的什么人,住的是泼皮无赖。”
“泼皮无赖能住这么好的宅子吗?”陈景元假意吃惊道。
“这个世道,老实巴交的人只配住茅草屋,只有泼皮无赖才能住在这等深宅大院之中。”老妪说道:“若不是半年前,这座宅子里发生了命案,成了凶宅,那个泼皮无赖怎会低价买到这么好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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