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你怎样看出来的?”往家属区走的时候,林威忍不住问。
姚远说,“我学机械技术的,当然能看得出来。”
林威哪壶不开提哪壶,问,“当时你修的时候没看出来吗?”
“唉……”姚远无奈地说,“当时只想着赚钱没留意。现在可以确定,当年糖厂引进的是一批二手翻新的设备,价格方面起码要便宜一半。翻新做得很到位,骗过了当时负责验货的技术科。”
姚远沉声说,“其实当时技术科根本分辨不出来,唯一的大学生陈技术又不懂德文,当时是德国人翻译成英文之后再和技术科沟通,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黎水良说,“我听明白了。就是说那个唐慧当初通过引进德国设备贪污了好几百万美元,事发之前全家移民去了马来西亚。”
“当时的副厂长是唐慧,就是分管这一块的,唐安是厂办主任,再加上压榨车间主任是唐慧的丈夫支立原,刘义堂是副主任,其实他们三个人联合起来就可以瞒天过海了,王建国很难发现。”姚远说。
他皱眉说,“现在还有几个问题没搞清楚,第一,当时这批德国设备是谁联系的,第二,谁负责当时的谈判,第三,唐慧、唐安、刘义堂这三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不是,阿远,就算是搞清楚了这些问题,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唐慧也好支玉叶也罢,都成外籍华人了,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他们。”林威很清醒,道。
姚远点头,说,“是啊,的确奈何不了他们。不过,如果证实了是唐慧是首贪,那她的罪状就多了一条,那都是全厂职工老少的血汗钱。现在好了,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正好算算账这笔账。”
“良哥,新富投资的事情不仅仅是氮肥厂的事情了,也是我们西海糖厂的事情。”
黎水良道,“我以前也是糖厂的子弟,糖厂的事就是我的事,阿远,是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想了想,姚远道,“找个机会约支玉叶出来坐坐,嗯,搞个同学聚会吧,请她一起。”
“我看干脆就今天晚上吧,昨天踢球的时候说好了今天同学聚会的。”林威说。
黎水良有些不确定地说,“上次得罪她了,能不能约出来我没把握。”
“她一定会来的。”姚远很有把握。
“好,我现在就去给她打电话。”黎水良说。
姚远说,“肥威,去拿台新手机给良哥。”
黎水良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去用公共电话打就行。”
“公司配的,没有手机联系不方便。”姚远说。
黎水良一愣,不再说什么。
接受了手机,就等于是同意了跟着姚远做事,黎水良是明白了。
姚远他们驱车前往氮肥厂,还有一个问题没搞明白——新富投资为什么非要氮肥厂的这块地?
他不相信仅仅是因为地理位置。
进了通往氮肥厂的专用公路之后,可以看到氮肥厂那高大的厂房,其中有一座比较新的新建筑很显眼。和西海糖厂一样,氮肥厂也引进过国外先进设备,可惜还是改变不了破产的解决,甚至比西海糖厂还要早。
新富投资的主业不是农业资料,他们为什么要收购氮肥厂呢,仅仅是为了这块地?
“小虎,查一查新富投资的计划,我总觉得他们不像是要建轮胎厂那么简单。”姚远给林小虎打电话。
“好,我现在就去。”正在开车往市区去的林小虎调转车头返回县城。
氮肥厂周边有山有水,风景非常好,如果不建工厂,在这里搞个度假村什么的再适合不过了。
氮肥厂已经停产了,不过机器设备什么的都还全都在,工人们组织了护厂队日夜巡逻,坚决不让新富投资的人进来。
黎水良带着姚远在厂里转了起来。
轮胎厂和氮肥厂是两码事,新富投资收购氮肥厂之后,基本上要从头来过,还不如直接买一块地来得划算。
走到老厂区,黎水良指了指后面的山,说,“听说当年在这里建厂,是因为这里发现了什么矿,好像是生产氮肥的一种原料,挖了几十年了,原本很大的一座山就剩下这么一点了。”
姚远看到上面有几个看上去像是勘探人员的陌生男子在活动,便问,“那些是什么人?”
“新富投资的人,厂区他们是进不来的,每天就只能在周边瞎转。”黎水良说。
姚远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离开氮肥厂之后,姚远让大家分头去做事,他则和林威开车去了宝骏汽车生产基地。
宝骏汽车生产基地在西海县境内,县里具体负责对接大会战的就是常务副县长王建国,他几乎天天在会战指挥部。
姚远先是看了下工程建设的情况,然后才和王建国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一边喝着饮料一边说话。
“唐慧?当然记得,很能干的一位女同志。当时她是从县团委下来的女干部,先是担任办公室主任,后来担任了副厂长,也是厂领导里学历最高的,懂英语。”
王建国回忆着说,“后来当了工会主席没两年就办内退了,她有个亲戚在马来西亚,听说后来通过那个亲戚全家移民去了马来西亚。”
看样子,王建国的确被瞒住了。
姚远沉声说,“建国叔,有个不好消息,当年糖厂引进的德国设备是二手翻新的产品,这里面的差价,我怀疑被唐慧贪污掉了。当时负责谈判的应该是她吧?”
“是她……等等,你说什么,糖厂的德国设备是二手翻新的产品?”王建国一愣,手指夹着烟要往嘴里送,停住了。
姚远缓缓点头,“我今天仔细检查了,可以肯定是二手翻新的产品,而且有相当一部分是用二手配件拼凑起来的,这也是使用没几个月就大规模出现故障的原因。当时维修的时候,我没有往这方面想,现在看来,糖厂被坑了一大笔钱。”
王建国愣愣地看着姚远,显然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引进德国设备是他担任西海糖厂厂长期间引以为傲的一件事,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引进的是有问题的二手货,自然是难以接受的。
“唐慧和唐安是堂姐弟?”姚远问。
王建国缓缓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回忆着,“是,他们这层关系很多人都知道。”
姚远说,“刘义堂呢,他和唐安是什么关系?和唐慧是什么关系?”
“照你这么说,他们就是一伙的。”王建国基本想明白了,“这几个人都是当时负责谈判的,看样子我是被人蒙了。”
姚远问,“那批设备应该是唐慧联系的吧?”
“嗯,只有她懂英语。”王建国满脸都是懊悔之色。
姚远说,“你不用自责,换成其他人也很难发现这里面的猫腻。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他们是策划得很精密。不过这个刘义堂和唐安、唐慧之间,我总觉得不仅仅是同伙那么简单。”
王建国回忆着说,“当时厂里传过一些闲话,说刘义堂和唐慧之间有点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不过都是传闻,不知真假。”
“还有这回事。”姚远想了想,说,“当年的采购资金是多少?”
“一千万美元,八十年代中期,糖厂每年都能创汇好几百万美元,在全国企业里都是排得上号的,为了提升产能和产品的质量,我当时提出引进先进设备,县里批准了,报省里批了一千万美元的外汇。”王建国说。
他摇着头拍着大腿说,“要是这个情况,这一千万美元起码有一半被贪污掉了。”
“基本可以确定了。”姚远把新富投资的事情说了一遍,问,“新富投资收购氮肥厂真的是为了建轮胎厂?”
王建国诧异道,“你的意思是,新富投资的背后是唐慧?”
“是,她是大股东,她的女儿支玉叶是执行总裁,另一个股东是支玉叶的丈夫,也就是唐慧的女婿。”姚远说。
这一次,王建国好一阵子才消化掉,拍着脑门说,“原来是唐慧。是的,新富投资是要建轮胎厂。县里计划利用宝骏汽车生产基地的落户发展汽车配件产业,对新富投资的这个项目很重视。”
“新富投资计划投资500万美元建一个年产100万条汽车轮胎的工厂,是知名的品牌,叫加通,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是新加坡的品牌。这个轮胎厂建成之后,产品除了供应国内市场外,有相当一部分是要出口的,新富投资在东南亚地区有自由销售渠道。他们还有自己的橡胶林,原材料自己就解决了。宝骏汽车生产基地是比较全面了,但是按照设计产能,以后肯定是要有大量的配件厂提供支撑的。”
说到这里,王建国才想起眼前的姚远是宝骏汽车生产基地的大老板,姚远比他还要熟悉情况。
“年产一百万条轮胎,规模是不小了。我猜,县里听到新富投资要投资五百万美元,是不是乐得冒鼻涕了。”姚远笑道。
王建国苦笑着说,“是,外资投资,上上下下都很重视,你是知道的。”
说一千道一万,姚远的公司是本土企业,在上上下下都在为了吸引外资投资恨不得求爷爷告奶奶的大环境中,本土企业投资再多钱,也比不上吸引几百万美元外资投资落地更能凸显官员们的工作能力。
当然,姚远这边的项目已经超凡脱俗了,也就是说,那已经不是区区一个县能够驾驭得住的,县里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但是新富投资不一样,这是西海县自己拉来的外资企业,自然是高度重视的。
“对了,新富投资不但要建轮胎厂,还要搞一个花园式工业园,规划都出来了,建成之后的远期产值可能会达到20个亿华夏币,不会比市里的开发区小多少。”王建国说。
姚远问,“还是汽车配件生产方面的工业园?”
“对,新富投资在东南亚主要做的就是汽车配件生产,我查过相关的资料,他们在泰国和马来西亚都有工厂,实力很强。”王建国说。
姚远沉思着,“在有宝骏汽车生产基地的情况下,新富投资还要搞汽车配件生产工业园?”
“阿远,你千万别误会,县里没有抢你生意的意思。”王建国连忙解释道,“县里也提了要求的,就是业务不能和宝骏汽车生产基地的冲突。”
姚远说,“新富投资的背后老板是唐慧,新富投资其他地方不选偏偏选西海,而且还选中了氮肥厂,在宝骏汽车生产基地建设如火如荼的情况下,他们还要搞那么大一个汽车配件生产工业园,你不觉得奇怪吗?”
“现在想想是有些奇怪,这个唐慧真要像你说的,那她就是首贪巨贪!她的钱都是国家的钱,是全厂两千多号职工的钱。”王建国寒声说。
姚远意识到王建国的心绪乱了,当即决定暂时不谈了,而是安慰道,“建国叔,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既然唐慧改头换面派女儿回来了,那我一定要好好招待一下,最起码要把属于咱们国家的钱拿回来。”
顿了顿,姚远说,“新富投资到底想干什么,我很快就能查清楚。这段时间你就当不知道,之前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给我争取一些时间。”
“好,好,阿远,糖厂的事,我对不起你。”王建国叹着气说。
“跟你没关系。”
姚远无奈地说,“其实我倒是觉得这个新富投资是冲我来的,刘义堂的儿子刘耀宗死了,刘义堂肯定是认为我害死了他的儿子,如果刘义堂和唐慧一直有联系,唐慧肯定知道这个事,没准新富投资的这些动作,就是为了替监狱里的刘义堂报复我,再加上她的堂弟唐安因为我的举报入狱,唐慧是完全有这个理由的。”
王建国一愣,“不至于吧……”
“但愿不是,只是生意的话,什么都好说,涉及仇恨那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