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所老所长再有两个月就要退了，镇政府内部也因此再一次暗流涌动起来。

    人事即政治，财政这块又是关天明长期主管的部门，在选用新财政所所长这件事情上，必定是会有一番斗争的。

    关天明很强势，但书记毕竟是这个班子的班长，一时之间呈现在大家面前的，却是势均力敌的状态。

    几位副书记、副镇长在这件事情上说不上话，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至于初来乍到的镇长助理姚远，更是如此了。

    回龙镇是国家级贫困镇，可是镇党委、镇政府机关编制之臃肿令人瞠目结舌。

    姚远到任的那天开会，关天明召开镇政府办公会，领导和各部门负责人都参加，竟然有五位副镇长，加上他这位镇长助理和镇长，一个财政收入不到一百万的贫困镇竟有七名镇领导。

    徒呼奈何？

    人事即经济。

    1994年7月1日实施分税制之后，中央和地方根据事权对税收进行了分开征收和管理，于是有了大家熟悉的国税和地税。

    此前实施的是财政包干，这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产物，进入市场经济之后，这种方式的弊端越来越明显，最明显的一点是地方经济发展了，可是中央政府越来越穷了。

    于是分税制就被提了出来。

    按照分税制的规定，地税系统包括营业税、企业所得税、个人所得税、资源税、农业税……

    回龙镇没有企业，达到缴税标准的人少之又少，于是，农业税是大头，靠农业税这点钱是不够的，所以年年都需要上级进行转移支付，再加上扶贫款，这样来度日。

    税务系统是垂直管理，税务所是税务局的派出机构，人家和镇政府没有隶属关系，镇上唯一“有钱”的所队就是财政所。

    从中心小学往镇政府大院走的路上，姚远一直在想如何利用书记和关天明之间的斗争把财政所所长这个位置拿到手。

    走到大门这里，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

    “姚助理。”那人一惊，看清楚了之后，连忙打招呼。

    “陈所长。”

    姚远一看，原来是派出所所长陈东，着急上火的样子，他问，“出什么事了？”

    陈东也是个青壮派，担任回龙镇派出所所长还不到一年，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身材健硕像体操运动员。

    只见他唉声叹气地说，“找关镇长化缘来了。”

    显然没要到钱。

    公安系统也是垂直管理单位，不过，同时接受地方党委政府领导，政府每年都得给公安这边拨款。可是回龙镇这个情况，自己都没钱用，自然是没有钱给派出所了。

    陈东是知道这个情况的，所以极少来镇政府。

    “姚助理，我先走了。”陈东摇着脑袋就走。

    姚远觉得奇怪，陈东这个样子明显不是要钱开饭来了，他转身叫住陈东，“陈所长等等。”

    举步走过去，姚远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东无奈地说，“半个月前大龙村刘保生家的闺女刘金菊上县城打工被拐，昨天我在胡省的同学通报过来一条线索，刘金菊极有可能被拐到了宁育市，我打算去一趟。”

    姚远明白了，“没有办案经费。”

    “是啊，所里干警的工资都拿出来花了，是真的一分钱也没有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关镇长，唉。”陈东唉声叹气。

    春风基金给回龙镇捐款二十万元钱用于改善学生伙食这个事全镇都知道了，陈东认为关天明多多少少会给一些，没想到铁公鸡一只。

    都朝关天明要钱，他的门槛这段时间估计被踏得更破了。

    不过，派出所这个事和其他事不一样，关系到一个黄花大闺女的人生甚至生命安全。

    “陈所长，别急。”姚远笑着问道，“治安是我分管的，你们派出所也是我的联系单位，怎么不来找我？”

    陈东一愣，“找你……姚助理，实话说，这事找书记也没用，只能找关镇长，钱是他管着的。”

    姚远说，“镇上没有钱，但是我有钱啊。你告诉我，所里有几个人会开车？”

    “我，还有新来的小任。”陈东诧异地看着姚远。

    姚远回忆了一下，“省警校毕业的任小华？”

    “对，就是他。”陈东道。

    想了想，姚远说，“咱们这没有直接到宁育市的列车，六百多公里的路程，兵贵神速，只能开车去了。”

    他知道，拐卖妇女儿童这一类犯罪活动是存在相当多意外情况的，耽误了战机，被害人再被拐到下一家，线索断了之后再想续上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最关键的是，被害人一旦被玷污，解救行动实际上就失去了一半的意义。对此，陈东同样非常清楚，因此他心急如焚。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陈东突然想起来，这位姚助理有车，而且是非常好的宝马越野车。

    方向汽车对三菱帕杰罗进行国产后推出了解决掉刹车缺陷的改进车型，命名为“宝马”在国内上市，在央台以及各大城市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宣传，全国人民都知道这是国内汽车厂生产的可以比肩日本三菱的好车。

    自此，宝马不再是企业名称，而是方向汽车旗下越野车系的名字。

    难道姚助理愿意借车？

    姚远说，“陈所长，这样，我跟你们一块开车去，我正打算去一趟宁育市办点事，经费问题我来解决。”

    “真的？”陈东不敢信。

    姚远笑道，“这么大的事能开玩笑吗？”

    陈东果断说，“我马上回去准备！”

    “就在所里等我，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姚远转身往镇政府大院走去，先找到关天明，道，“关镇长，我联系了宁育市的一家企业，准备过去和他们谈一谈，事不宜迟，我今天就出发。”

    “招商引资的事有眉目了？”关天明很是意外，摘下老花镜问。

    姚远说，“我估计问题不大，先过去看一看，有消息我马上向你汇报。”

    “好好好，有眉目了就好，好，你去吧，镇上的事情不用担心。”关天明说。

    姚远提醒说，“关镇长，回龙建筑队那边的情况还需要你多多关注，咱们毕竟有一百来号人在那边干活，要是出了什么事闹到县里去，影响很不好。”

    “好，你放心去吧，跟人企业好好谈，争取填补镇上没有企业落户的空白，你就是首功啊小姚。”关天明的关注点都在招商引资上了。

    没错，招商引资也是姚远分管的。

    关天明只字不提出差费用的问题，姚远也懒得问，又去找王瑜，交代了一下中心小学那边的事情，王瑜满口答应。

    随后，姚远把林小虎叫回来，拿了一万块钱给李鸿星，又带了五万块钱在身上，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便驱车来到派出所。

    陈东和任小华已经在等着了。

    不废话，二人上车之后，林小虎就一脚油门风驰电掣般沿着土路往县城方向走，到了有信号的地方，林小虎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四人一车就直接往宁育市方向驶去。

    陈东和任小华看得一愣一愣的，人家一个小小的办事员都配手机了，看来这姚助理的来头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宝马越野车在国道上飞驰。

    坐在副驾驶上的姚远不时扭头和陈东、任小华说话，问了案情。

    陈东说，“刘金菊初中毕业后因为家里供不起她上高中，她又是个有心气的，不想去读中专，和家里闹翻了，之前一直在同学家里住，据刘保生说，刘金菊春节的时候是在家里过的，和家里又大吵了一架，还是为上学的事情。一个多月前刘金菊说要上省城打工，带了行李就去了县城。这一去就是一个月没消息。”

    姚远问，“你们是怎么知道她被拐的？”

    “据刘金菊的同学说，当天因为凑不够车票钱，刘金菊就留在县城找份零工，她同学先去了省城，约好了在一个厂上班，刘金菊凑够车票钱再过去。可是没几天，刘金菊打电话跟她同学说有省城的电子厂在新风县汽车站招人，待遇比她同学所在的工厂要好很多，刘金菊表示已经面试通过。”

    陈东顿了顿，说，“她那个同学也是我们镇的人，一个星期前就去刘金菊说的那个电子厂找刘金菊，结果电子厂根本没有这个人。她觉得不对劲，就给我们打电话报案了。”

    他看了看任小华。

    任小华比陈东还要壮实，一米八的大个子，但却很腼腆，挠着寸头说，“是我接的电话，我就到县里查了一下，当天的确有两个人在汽车站招工，有人看到刘金菊是跟他们走了，坐的是去哪里的车不知道。”

    林小虎忍不住插话问，“那也不能判定她被拐卖了，如果是她中途发现了更好的工作，一时半会没条件和家里联系也是有可能的。”

    “对，我们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汽车站的人提供的一个细节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当时那两个男子招工时只要未婚的年轻女性。”任小华说。

    陈东补充说道，“电子厂要年轻女性可以理解，女人心灵手巧适合做惊喜的工作，可是要求是未婚的，这个条件很奇怪。后来我们查到刘金菊跟那两个人坐的是到赣州的车，我们就顺着这条线查到了赣州，发现他们又上了去宁育市的长途车。”

    “所以你就请分配在宁育市局的同学帮忙查找线索。”姚远微微点头。

    “是的。”陈东道。

    姚远和林小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佩服。

    虽然陈东和任小华说得很简单，但是这里面需要做大量的调查走访工作才能摸到这些线索。现在可不是监控头遍布的二十年后，一句简单的“有群众看到刘金菊和那两名男子上了去赣州的班车”，这里面就需要派出所的干警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做大量的工作。

    陈东和回龙镇派出所的干警们很负责任，回龙镇的人民群众至少在这方面是幸福的。

    据姚远了解，以前的回龙镇派出所不是这样的，是陈东过来担任所长了才出现了这些积极的变化。

    姚远感慨着说，“陈所长，经费短缺的情况下，你们能够把工作做得这么细致，很了不起。”

    “人民警察为人民。”陈东说，愣了一下，解释道，“姚助理，我不是唱高调，我们当警察的就是要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维护社会治安，没经费也要想办法去做。”

    他说得很认真。

    任小华说，“姚助理，我们所长已经往所里垫了半年的工资了，要不然所里早就断粮了。”

    “你话怎么这么多！”陈东瞪了任小华一眼。

    姚远想起了后世的公安系统二级英模范党育，扎根基层派出所的派出所所长，最终牺牲在岗位上。后来根据他的事迹拍了一部电视剧《营盘镇警事》，当时已不惑之年的姚远在看的时候多次感动流泪。

    公检法系统重建到现在不过十七八年，很多地方的公安工作还处于艰难的摸索状态，作为贫困地区的派出所能把工作做到这一步，陈东这个所长的个人能力和精神起了主要作用。

    姚远说，“陈所长，我是联系你们派出所的镇领导，有困难可以找我来提，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姚助理，这段时间你的工作我们都看在眼里，又是修葺中心小学又是搞建筑队，拉来了春风基金，给镇里争取到了捐款，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们所里的工作不敢麻烦你。”陈东说。

    “这是什么话，老百姓要吃饱饭很重要，安心吃饱饭同样重要，近年来社会治安情况不太好，你们派出所的责任更加重大了。再一个，良好的黑涩会治安环境是发展经济的重要保障。”

    姚远沉声说道，“我这次去宁育市是招商引资，如果人家企业看到回龙镇的治安一团糟，你说他们还愿意在回龙镇投资办厂吗？”

    “你说得没错。”陈东深以为然，“我今天找关镇长要钱也提到了这点，关镇长大概是认为不会有企业在回龙镇投资办厂吧。”

    和姚远的情况差不多，陈东和关天明打了几次交道后，也摸清楚了这个人的性格和做事的理念了，可是没办法，公安局是地方政府的组成部门，派出所也就算是镇政府的组成部门，接受镇长领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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