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扬泰猛地松开弓弦，重箭破空而出，越过胸墙，穿过纷飞的雪花，射中五十步外一个昏暗人影。</p>
“咣！”</p>
走在杨通前面几步燧发枪兵胸前护心镜被重箭击碎，身体像让铁锤击中一般，往后飞去，重重摔倒在通道侧边的壕沟里。</p>
杨通端起燧发枪，也不瞄准，立即对着重箭射来的方向扣动扳机。</p>
周围火铳手也跟着射击，火铳爆响声连成一片，夜幕下的汗王宫阵地火光点点。</p>
这是入夜后开原军的第一次进攻，相比白天那次进攻，这次邓长雄明显谨慎了很多。</p>
进攻只有火铳兵和长牌手参与，当然还有少部分开原弓手，第二千总部临时抓来了几百名正在抢劫的包衣，让他们挖土填壕，在那条布满冰面的通道上撒了层土，方便后期骑兵通行。</p>
在进攻发起前，炮营和火箭兵进行了两个时辰的炮火准备，夜晚的汗王宫阵地亮若白昼，外围阵地表面几乎被炮火全部犁了一遍。</p>
尽管准备已经非常充分，然而，在夜晚进攻这样的坚固阵地，对开原军来说，还是头一次。</p>
连身经百战的邓长雄也开始忐忑不安，经过白天几次交手，邓长雄已经感觉到，开原军将要面对的黄台吉，用兵谋略远在他老爹努尔哈赤之上。</p>
直到现在，邓长雄还不能摸清对面虚实，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心里没底，于是紧急求见平辽侯。</p>
这位用兵谨慎的将领，建议刘招孙等到明天天亮再让战兵上去，因为炮兵在白天才能进行校正瞄准，才能更准确摧毁后金兵的防御。</p>
意见刚提出来，便遭到平辽侯一顿训斥。</p>
此时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开原军当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不给黄台吉喘息之机。</p>
哪怕伤亡惨重，也要扛下去。</p>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既然是决战，就要拿出和敌人同归于尽的魄力。</p>
康应乾孙传庭等人对平辽侯表示支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p>
邓长雄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顶上去。</p>
刘招孙亲自督阵，第二千总部从正面发动进攻，第五千总部和镶白旗投降的生女真掩护主力侧翼，第一千总部和骑兵营作为预备队。</p>
当然，这次夜战的前锋是那些参与烧杀抢掠的包衣。</p>
刘招孙对这些毫无廉耻的包衣奴才恨得咬牙切齿，命令骑兵营和镇抚兵将这些人驱赶到汗王宫阵前，驱使他们挖土填壕，充当大军炮灰。</p>
在炮营一阵毫无准头的炮击后，惨烈的夜战正式拉开序幕。</p>
算上第一波填壕的包衣兵，杨通他们是第三波进攻力量。</p>
第二波一百三十火铳兵，在半个时辰前伤亡殆尽。</p>
出乎刘招孙等人预料，在开原军猛烈的炮火洗地下，汗王宫阵地上还有数量可观的后金兵存活。</p>
登州弓手跟在杨通后面，举着步弓，脚步踉跄走在光滑的通道上：</p>
“杨哥！鞑子在哪儿？！”</p>
杨通装好第二发铅弹，瞄向远处隐没在黑暗中的胸墙，再次扣动扳机。</p>
“在你正前方五十步外，胸墙后面。小心别掉进沟里。”</p>
话未落音，前面一个开原弓手惨叫一声，滑入布满竹签的壕沟。</p>
“鞑子箭真准！”</p>
杨通望着通道前方一片凸起的空地，那是前面填壕包衣填起的壕沟，也是战兵们的立足点，想要攻下五十步外那条胸墙，就要先在那片空地上站稳脚跟。</p>
“撑住，到了前边，就该咱们打他们了！”</p>
嗖嗖两声，杨通前面的火铳兵倒下两人，寒风扫过倒下的尸体，卷着大雪扑打在他脸上。</p>
“前头没人了，几十号人又没了！”</p>
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啸，十几团橘红色的火球升入半空，方圆数里的阵地被火光照亮。</p>
“神火飞鸦！”</p>
杨通兴奋的叫出声来，他连忙抖下铁盔上的雪花，举起火铳，在他前方五十步外，胸墙后面几个拖着金钱鼠尾辫的后脑勺在火焰下惊慌乱窜，无处遁形。</p>
杨通在冻僵的右手食指上哈了口气，望向胸墙后一个神色慌张的后金弓手，牙齿打颤道：</p>
“持···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p>
胸墙后面的正白旗弓手四散奔逃。</p>
布扬泰望着两里之外缓缓升起的神火飞鸦，若无其事的从身后箭插中取出支重箭，娴熟搭在弓弦上，用拇指上的玉石扳手将一片雪花弹落。</p>
漫天火焰下，五十步外，那队不怕死的尼堪兵一半成了尸体。</p>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都是小股人马试探进攻，每次都是伤亡殆尽。</p>
“布扬泰，快躲进沟里！尼堪火箭来了！”</p>
布扬泰头也不回，对身后壕沟道：</p>
“不用了，尼堪兵还没杀完。”</p>
布扬泰边说边松开弓弦，望着重箭射中一名后退的开原战兵。</p>
幸存的开原战兵纷纷往后退走，布扬泰知道这是他们害怕被神火飞鸦误伤，等这轮火箭发射完后，这些不怕死的尼堪兵还会过来。</p>
“这才是打仗！”</p>
布扬泰咬了口大葱，火光照亮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他嘴角微扬，还在笑着。</p>
身后那群后金弓手不再管这个疯狂的同伴。</p>
神火飞鸦如流星坠地，呼啸着砸向汉王宫阵地，裹挟着石油硫磺的火箭在远处宫殿间剧烈燃烧。</p>
两支火箭落在胸墙附近，剧烈爆炸后，迸射出无数尖锐的瓷片铁钉。</p>
一支铁蒺藜高速掠过后金弓手，在布扬泰下颌鼠须之间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p>
布扬泰脸上笑容忽然僵住，缓缓张开步弓，瞄准前方一个回头进攻的尼堪火铳手。</p>
五十步外，一个身材消瘦的开原火铳兵站在燃烧的火油间，平举燧发枪，正在瞄准自己。</p>
“勇敢的尼堪兵。”</p>
布扬泰嘴角微微上扬，想起化作青烟的阿玛打猎时经常说的那句话。</p>
“高级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入场。”</p>
他将步弓弓弦拉成满月，眼前浮现出幼时阿玛带自己出城打猎的画面。</p>
此时对面那个火铳兵也将手指放在了扳机上。</p>
一片雪花落在两人之间。</p>
燧发枪升起白烟的同一刻，布扬泰松开了弓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