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伐辽!杀祖大寿!灭辽西!”
“汉民、女真、蒙古、朝鲜自带兵器,自备弓箭铠甲,随军出征者,免三年佃租!前往最近瓮城!等待挑选!”
“正月伐辽!杀······”
低沉的哱啰声响彻辽东大地。(注释1)
一骑骑背插黑龙小旗的马兵挥舞着令旗,踏着官道上薄薄的积雪,将征伐辽西的军令传向辽东各城。
开原骑兵营提前向抚顺方向机动,驱逐不断向东毕竟的辽西精骑,作战命令的传达便暂时交由近卫第一军的夜不收。
马兵疾驰穿过广袤的辽东大地,道路两旁无数村庄屯堡,男丁闻声而动,在一阵喧闹与欢呼声中,千千万万外番和汉民纷纷走出各自村庄屯堡,在屯长带领下,向距离最近的主城进发。
从半空俯瞰,辽东大地上,来自各地操着不同口音的人群,如潺潺溪流在沿途不断汇聚,最终化作一条滚滚向西的巨流,在六面近卫军大旗的引领下,几十万各族百姓浩浩荡荡朝抚顺方向奔去。
抚顺,是开原与辽西决战的前线。
开原城内,副营官杨通带着一队年轻的镇抚兵,站在繁华的南北大街上。
宽敞的街道上马车络绎不绝,操着各族语言的商户们站在路旁一遍遍叮嘱车行车夫,让他们务必将自己的货物准时送达目的地,一些商户索性派出伙计跟车。
熙熙攘攘的马车不时拥堵街道,惹得周围一阵骂战,这时候,杨通便招呼镇抚兵上前调解,疏散交通。
这位不久前血战七星楼,歼灭东厂番子的开原英雄,短短几天便化身开原交警大队长,天天带着手下指挥交通。
“杨营长,咱这做的是啥事儿啊,既不抓贼,又不查奸,天天杵在这里,跟城隍庙里的泥菩萨一样!净吃灰。”
杨通旁边一名镇抚兵正在抱怨,一辆马车呼啸着从他身边驶过,车辙碾过路面水坑,溅起几点泥水到那镇抚兵腿裙上,若不是杨通在场,他怕是当场就要骂人。
“龟儿子的,这些鞑子真是疯了,没日没夜往抚顺跑,比老子当年打浑河还拼命!也不知咱们平辽侯给他们多少钱!”
杨通懒得听这镇抚兵不停抱怨,伸手指了指远处一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好了,少说几句,那便好像是工坊的车子过来,去查腰牌。”
镇抚兵答应一声,转身过去了。
待镇抚兵走远,杨通长长叹了口气,感觉骨头都快要散架,以前在战场上都没这样疲惫过。
为了使这次征伐辽西粮草补给无虞,工商司发动整个辽东各族商户向抚顺运粮,根据各商户财力运力,向其指派不同的运粮数,所有完成运粮的商户都将获得与运粮数对应的盐引,在抚顺换取食盐,回辽东各地售卖。
工商司直接将大明的盐引制度照搬过来,用在了对辽西的作战上,用商户们的运力弥补民政运力的不足,在保证公正公平,杜绝贪腐与暗箱操作的情况下,盐引制度自然是立竿见影。
开原粮食储备充足,所以粮食供应并不是问题。
盐业在辽东算是暴利之一,抚顺距临近辽南,盐价比开原便宜一半,孙传庭执政时,在此储备了大量食盐,只为等待若干年后盐引所需。
商户们见有利可图,纷纷出动自家马车参与运粮,没有马车的商户便去车行租赁,不分昼夜将大军所需的粮草运送到抚顺最前线。
杨通望着不停转过眼前的车轮,想起太史公说过的那句名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杨营官还在感慨,这时,在他身后十几步外的大街上,传来个女子高亢的叫骂声。
“早上过去查,晌午回来查,现在又查,平辽侯说过,工坊的车只查一遍,前线等着用这批神火飞鸦,瞅你们闲的无事,整的五脊六兽,咋不干正事儿!让开!误了前线攻城,回头老娘把这牌牌糊到你脸上,看你还查不查!”
杨通脖子不由得一缩,听得他心惊胆寒,听这口气,便知前面遇上了个母夜叉。
果不其然,抬头朝那边看去,那个一路吐槽的镇抚兵正站在一辆马车前,一个穿着工坊官员制服的女人叉着腰,劈头盖脸的对镇抚兵骂,远远都能感觉到那女人的唾沫星子溅了镇抚兵一脸。
镇抚兵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瞟见女人后面的马车里还坐着两个工坊官员,两人级别明显比这女子低,此刻都对他怒目而视。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女人对手,再看这女人吵架的气势,估计森训导官来了都吵不赢她。
“上····上官命令,我们也是不得不·····”
“上官说得?哪位上官!老娘今天倒要看看,他还能比乔大人,比刘总兵还厉害?”
镇抚兵不由自主退后两步,小指头弯曲着,怯生生朝身后指了指。
那女人估计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朝杨通这边瞟了眼,便又火力全开。
“他们商户的马车,你们怎么不查,偏偏和咱们工坊过不去!今天吵到总兵府,老娘也要讨个说法,看看是谁在·····”
杨通倒吸口凉气,努力鼓足勇气,比起浑河战场上的建奴八旗,登州的闻香教叛逆,甚至赫图阿拉阵地后面的后金兵,眼前这个女人无疑更加可怕。
那女人不依不饶,在一众男人的注视下,猛地从马车扶手上跳下,皮靴踩着凌乱的雪泥,咔嚓咔嚓朝杨通走来,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她强大的气场。
“你就是他的上官?为何要反复查·····”
杨通知道自己躲不过,将袖子铁钩藏好,抬头望向那女人,硬着头皮道:
“末将也是遵从章营官命令,严查是为防止开原火器遗····”
和平常时一样,杨通说话的语气丝毫没有感情。
忽然,他的嘴巴像被桐油脂黏住似得,沉静的语声戛然而止。
望着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女人,杨营官略显稚嫩的脸颊通红一片,像是被爆炸后的神火飞鸦烧着了一般。
“你是?”
那女子也愣在当场,伸手不自然的在脸颊上抓了抓,也是滚烫一片。
“杨通,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在近卫第二军吗?我是刘月儿·····”
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温柔,周围围观的镇抚兵个个张大嘴巴,嘴里仿佛含着一块块西瓜。
“认错了,我不是什么杨通。”
杨通避开对面灼热的眼神,转身就要离开。
“我去年九月来开原的,一直托人在第二军找你,可是第二军改组了,新兵好多不知道你。”
周围传来镇抚兵们的起哄声,马车里面坐着的工坊官员,也伸出脖子朝这边张望,等看到他们的主官正和一个镇抚兵在拉拉扯扯,两人都露出震惊神色。
杨通转身便走。
刘月儿一把抓住那只冰冷刺骨的铁钩,露出惊讶神色,眼泪随即夺眶而出。
“杨通,你还记得你在曲阜说过的话吗?”
“不记得。”
“再见时,一定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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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招孙策马走过总兵府大门,挥泪与夫人告别。
杨青儿垫着脚尖站在总兵府前石狮子下,等待刘招孙归来,像一块美丽的望夫石。
注:
1、哱啰:一种用海螺壳做成的号角,原用作道教和佛教的法器,明清时期常用来传递军中号令,操练士兵,指挥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