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功坊位于秦淮河长江交汇之处,是南京城中居民最密集,商业最繁荣所在。
此地临近紫禁城,齐国大臣们的第宅也都集中在这片区域。
空荡荡的正厅内,乔一琦静静躺在病榻上,老乔脸色白若寒霜,气息如缕。
刘招孙半跪床前,趴在挚友身前,低声抽泣,屋子里再无别人。
半个时辰前,太上皇还在朝天宫,身着法衣,步罡踏斗,口诵咒语,手持法器,为乔一琦祈福。
直到吴霄匆忙赶到,低声说乔大人快要不行了。
刘招孙连忙放下法剑引磬,不及换下道袍,便骑马赶回大功坊,迎面撞见太医喻昌,喻太医轻轻摇头,表示无力回天,一脸羞愧的退了出去。
刘招孙挥退众人,独自守在床榻前。
望着面容憔悴,昏迷不醒的乔一琦,诸多往事浮现眼前。
如果当年在萨尔浒战场,乔一琦没有借给自己银子,如果萨尔浒之战后,乔大嘴早早离开辽东,如果······
乔公子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想到欠乔一琦的八千两银子一直还没有还给他,不知道过了二十多年,本息一共要还多少。
这二十多年,刘招孙带领大齐,干了很多王朝五十年,一百年才能做到的事情。
刘招孙身边的那些核心班底,在繁重艰辛的国事下,早早透支了他们的生命,乔一琦只是其中之一。
如果自己行事不那么操切,如果帝国战车前进的车轮能缓一缓,乔一琦他们会不会多活几年,活到看见大齐东征倭国,活到看到万国来朝·····
“陛····陛下。”
一声微弱呼唤打断联翩思绪。
“乔监军,你感觉可好?”
刘招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曾为许多心腹大臣送别,乔一琦不是第一个,却是最让他悲痛的一个。
想到以后再不能见到口无遮拦的乔公子侃侃而谈;
想到穿越之初的记忆正在渐渐坍塌;
想到以后哪一天,他会分不清自己是穿越者还是土着;
一阵巨大的悲凉感忽然笼罩刘招孙全身。
死亡的过程,是这个世界渐渐把你遗忘的过程。
别人的死亡,何尝不是自己存在被遗忘的过程呢?
乔一琦没有说话,只是颤巍巍举起手臂,刘招孙连忙上前握住那只枯瘦如枝的手。
“那谁,王····”
乔一琦声音微弱,刘招孙眼圈红肿,俯身凑近一些,静静听他说。
“你要攻打倭国。”
刘招孙使劲点点头。
“对,等平定西南,便攻打倭国,给袁崇焕报仇。”
乔一琦脸上使劲挤出笑容,手指微微抖动。
“那谁,有个事儿,我一直瞒着你····”
他声音低沉,断断续续,仿佛绷紧的琴弦,随时可能戛然而止。
“当初在北京,是,是我····”乔一琦咳嗽起来,刘招孙连忙帮他擦拭额头汗珠。
手伸到乔一琦额头上,发现已经开始冰凉。
“王····王承恩,是我告诉他卫兵换防消息的,是我···”
刘招孙轻轻擦拭汗珠,忽然瞥见乔一琦脸色变得红润。
“他套到了话,就买通宫女行刺,我对不起张皇后啊····”
刘招孙微微一震,手帕停在空中,旋即又安慰道:
“过去的事,不提了,不提了。”
临死之人忽然伸手抓住手臂,全身有规律的颤抖,意识渐渐模湖。
“平辽侯,你要听袁都察的话,不可操切,不可去赫图阿拉,你太急躁了····”
亢奋的眼神忽然停滞,最后的回光返照,结束了。
刘招孙轻轻给他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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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德二年八月初五日申时初刻,大齐太师兼太子太师、礼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乔一琦在府邸病逝。
太上皇下令辍朝三日。
次日,遣大内总管东方祝为乔一琦治丧,并赏赐治丧所用费用八千两。
广德帝、两宫太后也赐银银两。
对于乔一琦的死,帝国给予了最高的待遇。
广德帝赐乔一琦谥号文忠,赠上柱国衔,荫一侄为尚宝司丞,并遣官造葬。
特命礼部四品官、蓑衣卫堂上官、司礼监太监等护丧归葬松故居江府。
八月十四日,在司礼监太监陈政等护送下,乔一琦的灵柩,乔一琦侄子、乔一琦妹妹一行,乘马车至胜龙关码头,乘船返回松江。
史书记载,八月十四日这天,乔一琦的灵柩及其护丧人员,总共搭乘八十余艘船只,用护军、船夫等三千余人,船队前后绵延十五里,浩浩荡荡向长江下游松江府(今上海)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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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一琦归葬故里之后,刘招孙并没有徐徐图之的意思。
大齐帝国这架战车一往无前,继续隆隆前行。
广德二年秋,大齐南北各省秋作物实现了史无前例的大丰收。
尤其太湖流域,水稻亩产达到惊人的九百斤(明代太湖流域平均亩产666斤)。
得益于宋应星《天工开物》的普及,农会、工坊全面劝农,江南地力进一步提升,产量自然更高。
以土地施肥为例。
在各府县农会的强力推动下,人畜粪肥、绿肥、浸渍废物、河泥积尘等传统肥料被很好利用,同时,酒糟、糖渣、豆渣、油渣等制成的优质肥料也开始被江南农户使用。
与此同时,位于北方的矿场兵工厂,通过海运,源源不断为南方农民提供各种造价低廉的无机肥料。
硫磺、砒霜、黑矾、卤水、螺蚬壳灰、蚌蛤蚝灰····
畅通无阻的海运,使得运输成本大大降低。
新政的推行,铲除了牙商、牙行这些食利阶层,大大降低了终端价格。
种种因素叠加,以前寻常农户根本无力使用的那些肥料,现在,价格降到了两成甚至一成,每天从山东、旅顺等港口出发,运输肥料的海船络绎不绝,数百万斤肥料源源不断供应江南。
学堂学生们探究出骨灰蘸秧根法,大大提升了幼苗成活率。
当然,最有名的要数徐光启和他的弟子们,发明创制了无机、有机肥混合成的高效“粪丹”(俗称金坷垃),据说其效力一斗可相当于大粪二十石,而且适用于江淮盐碱地。
广德二年,徐光启携粪丹在凤阳盐碱地推广使用,结果金坷垃大放异彩。
原先凤阳平均每亩产粮只有一百五十斤,使用之后,产量直接飙升至三百五十斤。
十月初八日,赵率教布置好松江防务,便沿驰道北上返回登州,准备向驻守山东的第三营将士安排今年冬季训练事宜。
同行的,除了第八兵团总训导官李文彪,还有一位从扬州调任辽东的典吏,姓阎。
因为顺路,阎典吏和赵率教他们同行。
从离开苏州时。马车就便开始拥堵,沿途各条驰道密密麻麻塞满了运送粮食的车队。
从苏州堵到凤阳,一路北上,沿途几十个兵站,都让前面运粮的那些商会农会的人,吃喝干净。
每次等到赵率教他们从后面赶到时,兵站便只剩下些残羹冷炙,有时候酒饭都不能给他们管饱。
阎典吏早窝了一肚子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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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秋风飒飒,正是江淮深秋季节。
赵率教一行马车,在排队半个时辰后,在阎应元快被饿晕的前一刻,终于缓缓驶入濠梁兵站(原濠梁驿)。
这座凤阳府最大的兵站,有正厅5间、后厅5间、送礼房5间、库房3间、厨房3间、廊房14间、马房20间,还包括前鼓楼三间、马神庙一座、照壁牌楼一座。
“挺大,快赶得上靖安堡兵站了,但愿还有饭菜给咱们吃,这几天天天吃炒面,吃出鸟来!”
赵率教率先走下马车。
训导官带着卫兵跟上去,大声对主官道:“老赵,待会儿可要喝两碗去!”
阎应元扶着车把手,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本是土生土长的江南,突然来到风沙遍地凤阳,还有些水土不服。
一路舟车劳顿,他那把骨头,比不上行伍出身的赵率教,这一路被折腾得不轻。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路撑了下来。
阎应元是扬州府十几年的老刑名,这趟去沉阳,还要干老本行,继续负责刑讯这块。
兵站走出两个士兵,上前查看三人驿符。
获知赵率教身份后,士兵充满敬意,朝第八兵团主帅行了个标准军礼,然后立即将马匹解下来,牵到马房喂食。
赵率教三人带着卫兵,走进正厅,里面稀落落坐着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民政官员,一口的河南方言。
这些河南民政官,都是来南方运粮食的,这路上,三人已遇到很多了。
今年南北各省都是大丰收,只有河南仍旧遭了水灾,所以最近很多省份都将粮食运往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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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率教大刺刺的坐下,叫道:“拿酒来!拿酒来!凤阳的山真多,硬是把马也累坏了。”
酒饭端上来,阎应元一番风卷残云,两个肉饼,三盘菜都被吃光了。
李文彪正要再让兵站上菜,忽听外面有人在唱花鼓:
左手锣右手鼓
手拿着锣鼓来唱歌
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
只会唱个凤阳歌
凤阳歌儿哎哎呀
得儿啷当飘一飘
得儿啷当飘一飘
赵率教听得如痴如醉,问旁边一个战兵道:“这乡党,这唱的是啥?”
兵站站长连忙过来道:“回赵总兵,这是本地人在唱金坷垃。”
“金坷垃?”三人面面相觑,同时放下快子。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
自从出了金坷垃,十年没有一年荒。
凤阳农业不发达,必须要掺金坷垃!
肥料掺了金坷垃,不流失,不蒸发!
肥料掺了金坷垃,能吸收两尺下的肥料啊!
全国肥料都涨价,肥料掺了金坷垃,一袋能顶两袋撒!亩产八百八!
凤阳农业不发达,我们都要支援它!
得儿啷当飘一飘
得儿啷当飘一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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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德二年九月初。
太上皇降旨倭国。
诏书由琉球国转交幕府。
武定元年,第八兵团退走九州后不久,琉球被萨摩藩占领,此后渐渐沦为萨摩藩的傀儡政权。
太初三年,吴阿衡率海军击败萨摩舰队,重新确立了大齐对琉球的藩主权。
广德元年以来,琉球成为东征倭国的大本营之一(以及舟山、登州、釜山)。
各种岸防炮、舰船远远不断抵达此处,这个以前存在感不强的小国,现在被齐军武装到了牙齿,岛上驻军多达一千余人,海军、第八兵团第二营在此常年驻守。
在刘招孙给德川家光的圣旨中,齐国太上皇勒令幕府将军,立即诛杀骚扰大齐沿海的九州海寇,同时交出逆贼郑森、左良玉、宋应升、王衡等人。
否则,“天威震怒,出一偏师,立马扶桑,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