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是女儿同意了亲事，并不欢喜呢？”晏娇的尾音拖得很长，婉转绵软，像早春在野外开得灿烂的杏花。
她声音压低了，也让晏旭想起故去的林氏。明烛映照，晏旭慢慢抬头，眼前女儿的脸恍惚间真似与正室重合起来。
晏旭楞在原地，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骇然道：“晏娇，你这是什么意思 ！”
“爹爹，娇娇以前一直都追着小世子跑，也喜欢了小世子很多年。若是放在以前，女儿嫁入侯府，母亲在天有灵，看着定是开心的。可如今女儿清醒过来，不再喜欢小世子了，母亲若是瞧着娇娇不情不愿地嫁了人，还能为娇娇开心吗？”
“母亲若是还在世，怎忍心看着娇娇嫁给不喜欢的人？”
一时间，凉亭里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
晏娇心底都是委屈，可开口时，清灵婉转的嗓音仍是将怨闷与委屈碾下，缓缓道：“放才我和祖母说了，祖母也是心疼我，不愿看我被逼迫着定亲。爹爹若是真心在意母亲，若是真心关心我，为何不听听女儿的意思呢？
晏旭心底情绪复杂。不知是是难过愧疚还是不可置信，晏娇如此提起她的母亲，他只觉这些年来似乎都曲解了林氏的意思。他这个女儿都未曾和林氏相处过几年，却比他这个枕边人了解林氏得多。
他瞬时喉间有些发甜，似乎是隐隐血气涌了上来，又硬生生堵在喉咙里。
细细打量着晏旭脸上的变化，晏娇提裙在他身前跪下，眸色清明地道：“爹爹。”
“女儿从未想忤逆爹爹，只是这门亲事，恕女儿不能从命。”
一番话说完，四下又陷入寂静。
晏老夫人心里叹口气儿，闭了闭目，转向晏旭：“娇娇都这般求情了，你拿个主意吧。”
就是晏旭不愿放弃又如何？晏老夫人已站在晏娇这边，晏旭是个孝顺的，自然不可能因这桩亲事就冷落了晏娇。
不知从何处兀地传来一些细微声响，夜风袭过，晏旭浑身微震，往四处望了望，无端地心里生凉。故去的发妻也在这里看着，等他一个回答么？
晏旭口中干涩，似乎身处炼狱一般，心口剧烈地疼，思绪又回到很多年前。
那时他也还年少，才将林氏娶过门，少年夫妻，恩爱不疑，立下白头到老的誓言 。他明明与林氏约定只有彼此，不到半年却又将许如玫纳进了门，林氏后来忧心成病，也有他的原因。发妻死后，他还放任许如玫打压晏娇……
他实实在在的愧对了发妻，也实实在在亏待了眼前唯一的嫡女。
晏旭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一时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凑出几个字，颇为嘶哑：“是爹爹错了……”
下一瞬，便被人抱了个满怀。
晏娇垂下头，将鼻涕眼泪一股脑擦在晏旭还未换下的暗红官服上，低低地抽泣。
父女间不知有多少年未这般亲近过了，晏旭愣了瞬，原先压在眼底的泪都不受控制地涌出，将女儿箍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哽咽道：“娇娇别哭，是爹爹糊涂，爹爹错了。”
怀里的人儿软软的，从小就会哭会笑，会糯声唤他爹爹。这么多年，是他亲手把她推开，还要责怪她不懂事。小娃娃能懂什么事？
林氏死前说，娇娇还未出嫁，她想看到娇娇凤冠霞帔，欢欢喜喜地嫁人，想看到娇娇过得好。可如果枉顾娇娇心意，娇娇就算嫁得好又如何？
怀里的女儿乖顺地抬起头，伸手为他拭泪，问：“爹爹别怪女儿了，好不好？”
一轮圆月升上枝头，晏旭心底发软，终是点了头。
祖孙三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夜幕降临，晏娇在老夫人那儿用过晚膳才离开。
府里各处已经点起了羊角灯，明晃晃的，晏娇觉得心头一阵沉闷，耷拉着头走，也没看方向，走到后院假山处时，夜风拂过湖面，一阵幽凉，倏地发觉身侧假山之中，传出细微声响。
四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晏娇刚要走，就听到一道怯弱的声音颤颤响起。
“贺哥哥，你是真的不喜欢霜儿吗？”语气里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声音虽刻意压低，却还是传入晏娇耳中，清晰无比。
这不是晏凝霜吗？
旁侧那座假山里是……晏凝霜和陈识贺？
晏娇身子一颤，瞠目结舌地楞在原地。
“二小姐，”陈识贺的声音果真响起，声色幽凉，“我对二小姐无意，还请二小姐自重。”
晏娇半蹲身子，她耳力极好，隐隐约约能听到个大概。
这是原书里男女主的表白小剧场 ！
原书剧情里，身为恶毒女配的晏娇刚因为陷害晏凝霜被晏老夫人关在院子里，是夜无灯，男主陈识贺不由分说地拦下女主晏凝霜，将她抵在假山，眼睛猩红，掐着她细腰，声色低哑地问：“霜儿对我，就没有一丁点喜欢吗？”
那一章看得晏娇心神荡漾，当即拍版嗑死这一对，只是……目前状况怎么是反过来的？
晏娇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按理说偷听别人不礼貌，她可是堂堂嫡出大小姐，应该当场离开的。
旁侧假山里响起衣料摩擦之声，窸窸窣窣，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明显。晏娇竖起耳朵，正微微面红耳热，就听到陈识贺的声音响起，无比冷漠：“二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晏凝霜声色凄楚，柔柔弱弱的，听得人骨头都发软：“从前贺哥哥还会对我笑的，如今不仅爱答不理，连我送的礼物也不收了么？”
“贺哥哥，这是霜儿花了好几日才绣好的，为了绣这香囊，霜儿指尖都落了伤……”
哦，原来只是送礼。
晏娇微微有些失望。纠结了好一会，那厢已经响起晏凝霜的啜泣声。
算了算了，还是走吧，偷听墙角的事，她一个世家贵女，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颜面扫地？
晏娇半蹲着，毛手毛脚地往后挪动，没挪几步，蓦地撞上了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