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面上淡淡，道：“你们瞒着我的事还少么？是看我老了，心力不足，一个个的说要护着我，背后那些事都当我不知道呢。”
她与当今皇后小苏氏都出自苏家，性子却是大有迥异。
也因此，惯常不喜小苏氏那副做派。
永明八年，苏氏入主中宫，刚刚七岁的李意行被皇太后抱进了宣安宫，本欲躬身教养，没想到苏氏因自己入宫多年没有子嗣，竟提议将李意行过继到她膝下。
她做的那些腌臜事，皇太后会不知道？
虽然出身显贵，皇太后却知道世族里都有多少不能言之事。
苏氏皇太后与小苏氏皇后，从此结下了梁子。
李意行说是皇太后亲自看大的也不为过。
她不愿放弃这个孙子，给他请了最好的太傅，威胁皇帝让他自小以东宫太子的规格用度，自李意行七岁起，她就对这个孙子严苛无比，让他文武兼修，几年内便读遍了经史子集。
皇太后看着这个孙子，眼中闪过一丝怅然。
李意行现年已经十七，清辉疏朗的眉目，翩然俊雅，仪容不俗，一头墨发办束在金冠中，他这个位置狼环虎饲，他却依然目如朗星，眼中俱是不被摧折的澄澈和锋芒。那身玄金的太子常服在他身上，为他添了几分沉稳与肃穆。
元后也是个美貌轰动一时的人物，李意行倒是承袭了这份美貌，若为普通世家子，只怕也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李意行笑道：“孩儿不敢瞒着祖母的。”
“黄纸传下去，流民都被各处州府安顿好，孙儿只是出去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各地已经对好籍册汇上来了，至于暗中作乱者，也被各地官府剿杀了。”
皇太后敏锐地察觉到破绽：“可问清楚来历了？有多少是溯哥儿的手笔？”
“皇祖母无需费心此事，各地都剿杀得差不多了，那丁点人不足以惧，就是三弟在其中动了手脚，也不成气候。”
皇太后还想追问，李意行旁的不愿多说，扯开了话题：“皇祖母不知道，半月前正好是灯会，孙儿想着回宫，却遇到一个很是胆大的小姑娘。”
“哦？”皇太后顿时来了兴趣，目中一亮，赶忙追问：“哪家的小姑娘？样貌怎么样？如何胆大了？快说来听听。”
又疑惑道，“我听蝉衣那小宫女说，你最近和长宁侯府走得近，那姑娘莫非是侯府的？侯府嫡女我记着才一个，莫非是那小丫头？她虽好，可脾气差了点，若是入了宫，兴许能好好教她礼数。”
“……”
李意行哭笑不得。
永明帝只有两个皇子，大兴朝的规矩，皇子十三岁起便有宫女贴身服侍，李意行却是个从不近女色的，如今长到十七岁，该是议亲的年纪，他却从未有过风言风语，皇后小苏氏屡屡撮合他和苏氏一族的少女不成，只怕再过两年，时人都要谣传大皇子好男风了。
他的亲事早已成了皇太后与皇后的一桩心事，李意行一向对此讳莫如深，既怕苏皇后塞给他一个苏氏女，也怕惠妃跟永明帝吹耳边风，胡乱给他安一个不明来历的皇子妃。
李意行干脆避而不谈，一心钻进朝事里。
他是万没想到，皇太后竟然如此焦急，他只是随口提起个小姑娘，连名姓都未曾说，皇太后就能联想出这么多来。
李意行敛了敛神色，“那姑娘据说议亲了呢。”
皇太后眼中立刻黯了下去，懒恹恹地靠在椅背：“真是可惜。议亲了便不说了。那姑娘样貌如何呢？”
“不愿回答祖母，想必她是个妙人儿了。”
李意行想了想，继续道：“她的亲事好像解除了。”
皇太后直起身子，手指狠狠戳在李意行脑门上：“你这小子 ！尽知道戏弄哀家 ！”
李意行轻笑，眼前似又浮现出少女一身红衣，在暖黄的光晕下，自以为不被识破，偷偷朝他做鬼脸的样子。
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像误闯入人群里的小鹿。
那些世家贵女们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精美物件，她倒是像她写的字一样鲜活。
李意行脱口而出：“皇祖母若是见了她，也会喜欢她的。”
皇太后面色彻底柔和下来，乐囊囊地瞧了他一眼，道：“我如今是真想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小姑娘，能入得了我们行哥儿的眼。”
太后这副兴冲冲的模样，反倒让李意行有些懊恼。
他自小起被抱以太大的期待，从小他就知道永明帝并不喜欢母后，而母后也不喜欢他。
永明帝本想把他放在皇太后宫里教养，可他见母后神色不郁，非要缠着母后，一刻都不愿离开，想起母后被训斥到落泪的样子，他屡次从太后宫里跑出来，永明帝一气之下，索性不管他了。
等他回到母后身边才发现，他只是母后稳固地位的工具。幼年时母后一点也不喜欢他，在很多个夜里，他听见做噩梦喊着谁的名字，可等他到母后榻前，惊醒的皇后时常把他当成梦里那个人，扼住他的喉咙要他死。
宫人被皇后吓怕了，永明帝宠爱着惠妃，为了让陛下多来长秋宫看她一眼，皇后甚至悄悄虐待李意行，用他的遍体鳞伤换皇帝一次恩宠。陛下察觉后震怒，将大皇子指给皇太后照顾。李意行当时年幼，不明白为何母后记恨他，很长一段时日里，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再也不对永明帝说话。
如今李意行长大，几人关系缓和些许，却更为微妙。苏皇后只有他一个皇子，自然想用苏家之力让他入主东宫，皇太后自然心疼他，却与苏皇后有诸多隔阂；皇帝极为宠爱三皇子，他们父子之间分外疏离。
李意行行事谨慎，鲜少有这样鬼使神差的时候，一时竟无措起来。
皇太后抿了口茶，笑道：“你就是现今不愿意告诉我，等到溯哥儿回京，胡氏那张扬的性子定要办个宴，横竖还要请你父皇来，到时候给人邀过来，哀家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