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的九月初四，在天气转凉好几日之后，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雨。雨落如珠，串成珠串打落在地，让人心神安宁，晏娇也难得有了兴致好好练字。

    这才铺开一张宣纸，一面听着雨声，明珠就转进了屋，奇道，“小姐，我今日去送东西，路过老夫人院子，看他们吵吵嚷嚷的，也不知在闹什么，一个个都跟着了火似的……”

    她只是细声嘟囔，晏娇正要凑过去听个清楚，外头就传来杂乱无章的声音，晏娇拧了拧眉，想让明珠出去管教一下，就见晏老夫人房里的红莺慌不择路地闯进来，带着哭腔道：“大小姐 ！老夫人晕倒了，你快过去 ！”

    晏娇心口一揪。来不及思考，连忙搁了笔往外走。

    红莺碎步紧跟着，嘤嘤哭道：“老夫人昨日听到西平伯府的下人说……说是二公子替了伯府二郎君去卖试题，官兵抓泄露试题之人那次，抓……原本抓的是二公子，二公子跳了山崖，怕是没活下来……”

    晏娇沉声打断她，“那祖母呢 ！”

    红莺抽抽搭搭地道，“老夫人听了又气又急，一口气没上来就晕倒了……如今李嬷嬷在看着，给老夫人请过了大夫……”

    她哭得抽抽噎噎，话也说不全，晏娇没听完就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天色阴暗，内间烛火微微，李嬷嬷缓声劝道，“您可别伤身了，坏了自己身子。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莫非不知道？八成是那赖子，看伯府快倒了，一时被钱迷了眼，起了歹心，才给二公子落个污名呢。”

    晏老夫人胸口闷痛，沉沉叹气，“他手头可有康哥儿亲手写的字据，整整一万两银子……”

    “祖母。”晏娇听到晏老夫人还有气力叙话，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晏老夫人听到这一声，枯败的眸子微亮起一簇光，立时从床榻支撑起了身子。

    “娇娇，你阿弟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就先上了口气，弯腰一下下咳嗽起来。

    晏娇连忙上前扶住，为晏老夫人好一顿顺气，等晏老夫人平复过来，李嬷嬷叹气道，“大小姐，外头那人拿了一万两的欠条，非要在前院闹，还说二公子已经……”

    听到这晏娇也猜出了个大概。

    晏康与他那些好兄弟平日里厮混在一起，既然上官梁能因为泄露试题被抓，晏康也难保不会掺和一把。再加上她去书院那段时间，可是亲眼见过晏康院子里有多奢侈……只拿府上的月钱就能如此挥霍，她是不信的。

    如今晏康替上官梁做交易，被追捕跌落山崖，尸骨无存……这么扯的剧情，她能信？

    以晏康那性子，只怕是刻意找了个地方躲风头呢 ！

    晏娇对这里面弯弯绕绕心知肚明，语气十分沉稳：“祖母，这人说的话，应当是半真半假。我接下来的话，若是说了，还请祖母切勿动怒。”

    晏老夫人闭了闭眼，“你说吧。”

    晏娇斟酌着，先拿了喜事开口：“阿弟应当没有死，而是躲起来了。”

    这几日，晏康失踪之事成了晏老夫人的心结，临到秋闱他还没有回来。晏老夫人心生歉疚，总说当日她要是没有对崔嬷嬷步步紧逼，也不会让晏康身世公诸于众。

    命脉如何，血统又如何？就是养上七八年的狸奴死了，都能伤心好一阵好一阵，更何况这是活生生的人，小时候一口一个祖母喊着的，她放心不下。

    听到晏娇沉稳地断定，晏老夫人滞了滞，正要问，晏娇便继续说了下去。

    将事件起因结果都弄清楚了，在场之人皆是微微咋舌。

    晏娇口中晏康的作风，可是与平日里众人眼中的他大相径庭。李嬷嬷怔住道：“二公子怎么也不该……”

    晏娇道，“阿弟是怎样的人，去审审外头闹事之人不就好了。”

    晏老夫人处理家中之事向来游刃有余，此番是因那人先言晏康死了，让晏老夫人重创，这才没余力管他的事，自己先病了起来。

    她面色发沉，还在消化着晏娇所说之事，晏娇端身坐稳：“祖母若是信得过我，我来替祖母审他。”

    晏老夫人头昏脑涨，抬手道：“娇娇，你去审。”

    得了准信，晏娇到了前院，让两个下人架着那挑事者，把人押了上来。

    那壮汉约摸四十来岁，额角有一道烙疤，凶悍地盯着她。晏娇品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上官梁的马夫？”在书院里她可是见过的，这人长得太有特点，想不记住都难。

    壮汉有些瞠目结舌，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可气势颇足，竟然还知道他主家二公子的名字。

    他没有抬头，目光落在晏娇襦裙边的赤金绣线上，这纹理布料，怎么也得好几十两的价钱吧 ！他再慢慢看向大小姐腰间流苏宫绦环佩，就觉得眼前这是满眼荣华富贵。

    活生生行走的金山 ！

    壮汉心一横，垂着眼道，“大小姐莫怪，这是我家少爷的意思。晏二郎君立了字据就得守信重诺，再说您也知道，伯府最近出事了，需要周转的银子就多了。少爷也是被逼无奈。是晏二郎君先勾搭上我家少爷的，除了这张字据，府上还有晏二郎君赏玩狎妓，夜宿青楼里立下的……”

    李嬷嬷连忙要捂住他的嘴，还是晚了一步。

    没等他说完，“啪”的一声，杯盏从晏娇手里脱离，直直摔在了壮汉脸上。

    “给我掌嘴 ！”晏康的名声她是半点不在乎，可这人在晏府口无忌言，坏了晏府的名声，晏娇觉得，她该管管。

    两个下人立时上来将他按住，利索地挽了袖子，晏娇接过明珠新倒的一杯茶， 闲闲饮了口。

    听着左一下右一下的巴掌声，晏娇提点道：“打均匀了，别让他肿成猪头。”

    明珠噗嗤一笑。

    那壮汉忽地嚎了一嗓子：“堂堂晏氏，就是这么欺负人的 ！”

    晏娇使了个眼色，李嬷嬷叱了声，下人停了手。

    “嘴巴这么脏，打你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