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已暗了下来，北地还是寒风凛冽，草木枯黄。
室内烛火摇曳，将灯下人的面容镀上一层暖色。
慕淮披着一件大氅，立在书案前提笔写字。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窗棂关得不严实，一阵风卷入，裹着寒梅的清苦香气。
不知千里之外，她也意气寥落了没有？柳朝寄来的书信里，晏家再没有给她说过任何亲事。
这样就很好。她不会知道，就连能和她说亲的柳朝，也能激起他的嫉妒来。
姜衡不止一次规劝他 ： 世间有那么多好郎君，更何况那小姑娘要求低，只喜欢好看的。她又是有父兄、有家族的人，哪还缺一个他？
那时慕淮静默着不应声，心里却在想——就是她成亲了也无妨。
只要他能活着回去……总归最后她还是要落在他手上的。
慕淮眼中黑沉沉的，卷起这一张纸，让烛火舔舐殆尽。
门外侍卫已经等了几刻，这会才敢小步走进，半跪在下首禀告：“公子，汴州急报。”
慕淮转头瞥了他一眼：“呈上来。”
侍卫从箭袖中取出一支细小竹筒，呈给慕淮。
竹筒里是一封密报。
侍卫肃着一张脸，恭恭敬敬地等候命令，就听慕淮轻轻掀了掀嘴角，发出一声嗤笑，如珠玉滚落。
冰冷清冽。侍卫不敢出声。
慕淮道：“和姜衡说一声，让宇文彻来见我。”
慕淮到这不过一年，却在这荒芜之地开辟农桑，操练兵马，重用工匠，被朔州州牧器重到无以复加。宇文彻便是朔州州牧分派给慕郎君的一支归骑的骁卫将军，统两千兵马。
侍卫恭谨应诺，将消息传了出去。
待天色将明之时，一队骑兵从北境朔州都护府一路往南，疾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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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照离在马厩里喂着小马驹。
这是他跟随晏旭父女到江陵府之后亲自挑选的小马驹，通身乌黑，毛光发亮，性子温顺，很像他在平凉郡冲锋陷阵时骑的那一匹。
少年想到这，不由沉默下来，一双眼里不知望向何处，泛开冰冷的肃杀之意。
手上马草很快被吃完了，应照离这才回神，轻轻拍了拍马背：“出发啦。”
王管事见他牵马出来，笑问他：“小应将军今日也要出去吗？”
应照离点了头：“阿姐有事吩咐我，让我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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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娇到晏旭书房，便又看见了这几天的书札。
周边郡县的郡丞县令都是先前受房玄策恩惠的人，之前一直卡着晏旭的调令不听。她和父亲想的不错，只要稍作退让，原本总是把乐得清闲、颐养天年挂在嘴边的房玄策，就这么乐呵呵地被晏旭“请”回府衙里。
房玄策为官三十年，是两朝老臣。
往前十几二十年，韩王和永明帝争权，房玄策那时是韩王麾下言官，一直以舌战群儒出名的。
韩王以忤逆罪论处，党羽连根拔起，房玄策却能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永明帝，外任到江陵府这上州大郡来做刺史和府尹。
可到底还是老了。
前两年永明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有意授他三师这样的荣誉官衔，是有让他自发告老还乡的意思。
可他权当没听见，仍旧乐呵呵地做他的上州刺史。
这样一个人，面对不惑之年就能走到首辅之位的晏旭，怎可能甘心把州府事务让出来。
晏娇慢慢叹了口气。
曹先生领了她的命令去各地探查旱情了，府衙忙成一团，就连应照离也被她差使出去。
她这几日总在看医书，寻求治蝗虫的方子，这时候小阎王让柳朝送给她的几千亩地契，反而派上了急用。先用这些田地做试验，若是能完全找到法子，把蝗灾抑制下来，就更好了。
她胡思乱想了半个时辰，领着明珠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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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府的急切并未影响玉辇纵横、金鞭络绎的盛京。
一驾翠幄青绸马车停在垂花门前，车上下来一个白净的中年男子，身着宫人罩袍，略略倨傲地扫了那门上匾额一眼。
盛京顶头的世家之一，晏府。
“张大人，您总算来了。还请大人稍等片刻，姑娘马上就来。”候在门下的妇人热络地迎出来道。
那人循声而望，立时带出一抹笑来，“秦掌事在这等久了？”
妇人也掩唇而笑：“不久不久，我也是听娘娘的意思，在此候着。”
两人无话。不多时听花厅传出珠玉脆响。
晏凝霜被许如玫携手走出，身后还跟了两个小丫鬟，走得极是温柔款款。
许如玫走上前，拂身行礼道：“公公久候了。”
张公公只是看了晏凝霜一眼，“姑娘，请吧。”
许如玫目送秦掌事把晏凝霜扶上了车，那马车走得平稳，一路往安礼门而去。
马车上，晏凝霜轻轻攒住手中丝帕。
秦掌事将手覆在她手上：“姑娘何必紧张。”
晏凝霜樱唇微阖，唇畔溢出声叹息：“掌事，我今日会不会穿得过于繁盛，娘娘不喜欢？”
秦掌事柔声道：“二小姐论美貌才情，是盛京再也挑不出的人物。又温柔解意，娘娘若是不喜欢你，何故会独独召见你？”
“姑娘且宽心。”秦掌事笑道，“娘娘每回宫宴都要点你去见，今日不过是单独召你去陪娘娘，姑娘且拿出贵女该有的气傲来，切勿妄自菲薄。”
晏凝霜声音低下去：“既如此，谢过掌事了。”
“掌事待霜儿这份心意，霜儿日后定会报答的。”
秦掌事爱怜地抚摸她手背，“姑娘如此绝色，日后定是要登上高枝的，何必自己把自己拘束了去。”
晏凝霜颔首，这才掬了一抹浅笑在唇边。
晏府内，有婆子将此事报给卢氏。
卢氏听了，却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不过就是件小事罢了。”卢氏叹道，“这是宫里有贵人要见，难不成我还拦着人家？”
“可……”那嬷嬷犹豫道，“老夫人不知道这事，怕会怪罪。”
“知道了又该数落露儿不争气了。”卢氏喃喃自语，“怎么露儿就没这样的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