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韶华关门,她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心里,就那么一刻,空了。
江南和李嬷嬷都不劝,其实很多时候,尊重当事人冷静一下是很慈悲的行为,而不是按照自己所谓的好心不停地以俗事俗物安慰和劝解!
玉韶华在房间里关了自己三天!
江南和李嬷嬷在门口守了三天。
第四天,玉韶华打开了门,江南和李嬷嬷看向她。更瘦了!苍白至极的脸,尖尖的下颏,超大的眼睛更加的大了,似乎占据了半个脸的面积,长长的睫羽,就尾端的翘起现在看来也不再是妩媚,而是,冰冷,至极的冰冷。
玉韶华平时一直是面带微笑的,作为小公子的装扮,她是温柔至极的温润公子,作为大家闺秀的她,是浓浓的书卷气加身,看似亭亭玉立的白玉兰!
生活的艰辛没有造就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她一直就是个大家闺秀。
现在她出来了,什么话也没有说,身体摇摇晃晃,伸手罩在眼睛上方,遮挡住耀眼的阳光,身子软软地靠在门框上,看着院子里的人。
半晌,李嬷嬷试探着喊了一声“少爷?”
她喊的是少爷!
江南沉默地看着她,她就像大病了一场,历经生死,虚弱不堪,但越发冷硬难以挨近!
“嗯!嬷嬷给我更衣吧!”李嬷嬷走上前,扶着她去沐浴。
几天时间,她瘦得厉害,骨头都炝出来,肋骨一根根地看着分明,手苍白的几乎透明,只剩下皮包骨了。
李嬷嬷忍着泪,一下一下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身体,然后扶出来,换上衣服,给她绾髻。
用完膳,玉韶华对江南说“今天去城南看一下荒地开垦和种植情况。”
江南套了马车,李嬷嬷易容,跟随在她的身边上了车,周庸子骑马跟在马车旁。
出城百里,就看见一块块整齐的田地,金黄的油菜花,一大片一大片,远远望去,犹如一片金黄灿灿、随风翻涌的海洋,又如一块黄绿相间、层次分明的地毯。徜徉其间,油菜花散发出和洋槐花一样的清香,一朵朵油菜花在碧绿的油菜叶子的映衬下,像一只只黄色的蝴蝶,在微风中翩翩起舞,无数可爱的小蜜蜂,从这个花朵飞到那一个花朵,嗡嗡地忙碌着。
粗略估计也有数百亩之多。
一个多时辰之后,玉韶华看见无边的绿色叶状作物,一垄垄,一畦畦,一株株朝天茁壮成长。
玉韶华下了车,走进那些深绿,现在已经一尺多高,有些已经开出白色的小花。伸手抓了一把黑土,闻闻泥土的芳香,玉韶华闭眼展开双手,洒落黑土!可以想象秋季收获时遍野的土豆是多么的喜人!土豆的种植更多,数千亩也多。
上了车,继续走。又是一个时辰后。
乌苏里河潺潺,在河岸的两边,是一块块水田,田里的人们正在插秧,因为开垦地比较晚,所以今年的育苗和种植都比正常的要晚一些,但是不妨碍种植,大不了一年一季稻,这么肥沃的土地,怎么会长不出甘甜的稻米?
看见玉韶华到来,那些来自海环山的士兵们早就激动的不行,一个个围拢来,不等玉韶华说话,一个高大冷硬的汉子立即大喊一声“列队!”
所有劳作不管远近,拼命跑过来,立即“一、二”喊着号子,自动站成方阵。
“请主子讲话!”整理好队伍,冷硬汉子对玉韶华恭敬地行礼。
“各位兄弟,我们又见面了!你们辛苦了!”玉韶华站在队伍前,声音清亮而冷冽。
“不辛苦!愿为主子赴汤蹈火!”齐声嘶吼!
“兄弟们,我对你们的目标一直没有改变,你们都是强者!我不会实行战时为兵闲时为农,但是你们一部分必须把田地开垦种植好,因为,我要你们和我一起建设北疆粮仓,天下粮仓!”玉韶华把自己的打算直接地说出来。
“我的目标还很多,比如建设一支以一敌万的战团,比如实现天下不再路有冻死骨……而我们的北疆粮仓将是首当其冲,建设了北疆粮仓,你们就建立了不世功勋!你们都是盖世英雄!”
……
演讲结束时,玉韶华看了冷硬汉子一眼,对他说“陈刚,带路,去你们的基/地!”
陈刚答应,解散方阵,骑马跟随玉韶华身后,带队去了基/地。
所谓基/地,也就是所有海环山兄弟们的生活基/地。那里已经建设了一排排的平房,宽敞的大院里,停着各种机械农具。
远远地高大壮汉就声若洪钟地迎出来,肩宽腰窄,眼睛像铜铃,剑眉如同刻在脸上一般,络腮胡子,头上依然扎个布巾子,他大步地奔跑出来“主子,你咋来了?”
看了玉韶华一眼,纳闷地说“哎呀,主子,你咋这个样子了?病了?”
方三早就稳稳当当地走上前来,冲着玉韶华恭敬地行礼“主子里面请!”
方七左顾右盼地看看江南又看看李嬷嬷,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主子,你看见我们开垦的地了吧?他娘的,今年秋天我们的粮食必定堆积如山!老子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粮食……”
江南一把把他推了个跟斗,冷冷地看着他。
“我又咋着你了?他娘的也太郁闷了,谁谁都推老子一个跟斗!”方七很不满,非常生气地上来直接冲江南一个拳头,他力气非常大,一拳头打死人不在话下。
江南也不躲,伸手握住他的拳头,他动不了,使劲拧,拧不动,气的脸都涨红了“我还不信拧不开你了!”
拧,拧,拧……
脱不开!
“不玩了,没意思,松开我,看不见主子进去了,我要招待主子!”方七给自己找台阶下。
“以后在主子面前没有你称老子的份,记住了?”江南警告他一句。
“这个啊!”方七挠挠头皮,“你直接说还不成了,干嘛打人?”
“给你长个记性,毛毛躁躁,下属有你这样的吗?”江南教训他一顿,转身跟上玉韶华。
“切,拿着鸡毛当令箭,主子都没有说我……”方七小声嘀咕着,也跟上去。
还没有进门,就看见门里走出一个人,唇红齿白,满脸微笑,温和亲切,对着玉韶华一拜“公子!”
“孟和将军?”玉韶华很意外,孟和来这里没有人给她禀报,她严厉地看了一眼方三,方三立即回报“禀主子,孟和将军……本来就是我们海环山的人!”
本来就是海环山的人?
玉韶华沉默不语,冷冷地看着方三和孟和。
“主子,孟和确实是海环山的人!前些年,沙黄兵大当家罗展,被赵元梦和王允之设计引诱,被害!苏德受命于危困,但是被赵元梦大军围困,几乎全军覆没……和亲自前往,助沙黄兵解围……因此被苏德信任!”孟和回禀。
“孟和,你且说,是谁派你去营救沙黄兵?”玉韶华问。
不仅孟和很吃一惊,就连方三方七都震惊地看着玉韶华。
玉韶华也不躲闪,就那么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她想过了,如果人不忠心,不如不要。
“回主子,是昱主子!”孟和垂手,毫不犹豫地回答。
因为这里并没有别人,玉韶华也不隐瞒,眼光扫过几个人,冷冷地说“东方昱?”
“是!”方三、方七、孟和异口同声地回答。
怀里摸出一枚虎符,铜铸的虎符,简单古朴,站立状,高约四指,背部槽,颈部孔,虎身有错金铭文,华少只能看清小篆字样兵甲之符,右才君,左才昱……
右才君,大概指的是天宁王朝的最后一任皇帝东方苏吧!而这个左才昱,大概就是指的东方昱了!
想到东方昱,玉韶华闭上眼睛,酸涩的厉害,只觉得心口一阵翻腾,半晌无语!
这五万人一直都是长泽的!
那时候他戴着钟离襄的面具,陪着她一路到达海环山,看着她收下这些衣衫褴褛的将士!
包括收服沙黄兵,孟和打入内部,都是他安排好的,自己还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游刃于土匪窝中……
他一直对她毫不设防,一直默默地、不动声色地守护她。
她的脸色突然地苍白!
“从在海环山主子接下虎符那一刻起,我等已经下定决心追随主子,刀山火海,永不背叛,永不后悔!”孟和多么精明的人!看着玉韶华那突变的脸色,抿紧的唇线,他立即下跪,三指向天,发誓!
“誓死追随华主子,刀山火海,永不背叛,永不后悔!”方三、方七、陈刚全部跪地,指天宣誓!
玉韶华收回心神,扶起众人,朗声说“我愿和兄弟们精诚团结,卧薪尝胆,立壮志十年磨一剑,铸辉煌百日试锋芒,金戈铁马,气吞万里,洗尽尘根磨业障!”
“属下誓死追随!”四人齐声宣誓,庄严肃穆!
不管当初惠月冥把五万人交付给自己是因为东方昱的意思,还是因为确实物资不足难以为继,这些人确实是归属自己了!
他们自称属下,尊称自己“主子”,宣誓追随。
玉韶华就必须放下一切心结,接纳他们,与他们并肩创造一个不同的世界!
……
命众人坐好,玉韶华继续问孟和“如此你回来了,苏德他们是什么意见?”
“因为得知主子在北疆开垦荒地种植作物,加之苏德亦想带领沙黄兵走出荒漠,公子又救过他的命,所以属下和苏德将军推心置腹说过来龙去脉,苏德将军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异常欢喜,有心带领全体兄弟归顺主子!是以是苏德将军让属下先来找主子回禀此事,是否接下沙黄兵,由主子定夺!”
苏德倒是个有头脑的,但凡有一些眼光,也绝对不会选择做土匪,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貌似潇洒无拘,实则风雨飘摇,刀口舔血,为官府大忌,百姓所不齿,绝非长久之计!
听着孟和的回禀,玉韶华审视他许久,默不作声。
孟和也不急,保持行礼的恭敬身姿,等待玉韶华示下。
玉韶华问“苏德的家世如何?”
“属下已经查清,苏德本是西秦游牧一族巴彦族的大王子,初元十年,西秦朝廷攻打游牧族不成功,派出朝臣扶持巴彦族四王子巴雅尔,巴雅尔借助朝廷势力,把族王和苏德的母亲、妻子儿女全部作为人质,逼迫苏德自刎,苏德为救家人,举剑自刎,危急时刻,他的随身护卫阿古达一身是血,拼命嘶吼‘王妃、王子妃和小王子、小格格已经全部遇难’!苏德大怒,举剑反击,然而朝廷人多势众,苏德和阿古达一路奔逃,越过边境,逃亡大燕!”
苏德还是游牧族的王子,王位继承人!玉韶华倒真的是没有想到,不过苏德那一身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势确实也不是后天修炼出来的。
玉韶华“如此,西秦朝廷知会大燕朝廷,大燕也开始追杀苏德?!”
“主子猜的很对!大燕也不容苏德,苏德被迫进入荒漠。格里姆荒漠人烟全无,虽然属于西秦和大燕边境,接壤匈奴,但是谁也不管,既不能生产也不能作为防御,是以无人插足!苏德进入荒漠后,遇见被大燕朝廷逼迫进入荒漠的沙黄兵,与罗展将军一见如故,结为兄弟,苏德便留在了沙黄兵营至今。”
呵,历来如此!国家之间为了利益,谁会管你是不是冤枉的?
倒是这个罗展,有点意思!
按照孟和的说法,沙黄兵聚集了各国的亡命天涯之徒以及北疆无奈百姓。管理尚可,但是扰民情况也存在,他们被朝廷称为匪徒,一方面他们队伍庞大,现在已经达到三万多人,另外他们也对过往客商有些掠夺,毕竟数万人要吃饭,而荒漠无所产出,仅仅是藏身之所而已。
玉韶华问孟和“罗展的背景,你可知?”
孟和说“我去沙皇兵营也有两三年了,罗展的情况竟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即便是苏德以及追随罗展十几年的下属也说不清楚!大家只晓得罗展也是个可怜的人,本不姓罗,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只知道他不姓罗。此人如果活着,今年应该在四十岁这样子,长得玉树临风,一身高强的武艺无人能及,又擅长指挥作战,朝廷拿他无可奈何,打不过,又不降,成了朝廷的一块心病。”
这个罗展,似乎很不一般,出身世家?
“六年前,不知道怎么回事,罗展在漠洲城里忽然和太子的侍婢发生冲突,竟然欲抢走太子侍婢一块挂件,太子看侍婢不开心,指挥众人包围罗展。
“罗展本可以逃走,奈何此人不知道中什么邪,一定要抢那个挂件。于是赵元梦和王允之便着人告诉罗展挂件可以给他,但是需要他次日在大街上当众向太子和侍婢下跪道歉,因为太子觉得他调戏了自己最钟爱的人,面子上拉不下!
“罗展完全应允!
“仗着艺高胆大,次日罗展来到了街上,太子和侍婢还没有到,赵元梦叫罗展稍等片刻,他立即去请太子和侍婢,赵元梦一离开,马上就有铺天盖地的羽箭射下来!
罗展中箭十几支,气绝身亡!要不是苏德豁出命去把尸身抢了回来,只怕身首异处,不能全尸!
……”
如此惨烈,孟和讲得也是语调很是起伏。
“你可知罗展要抢的那个挂件是个什么物什?竟然值得他搭上一条命?”玉韶华忽然问,李嬷嬷也紧紧地抿唇,看着玉韶华。
“具体倒也没有人看清楚,大约是个玉质的东西,据说是只玉蝉!”孟和答曰。
玉韶华只觉得全身发冷,李嬷嬷看她脸色巨变,立即揽住她,对众人说“快,给霁月公子找个房间,他大病了数日,今日又半日奔波,我要赶紧给他度气!”
武功高手的一些神秘手法,一直像雾里看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大家看玉韶华面色苍白,几乎无法坐立,以为李嬷嬷有神奇秘法,立即让出路。
李嬷嬷抱起玉韶华,快步进了内室,闭紧房门,紧紧地拉住玉韶华的手“小小姐……”
“你也猜到了是不是?”玉韶华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把脸埋在枕头里,哭得双肩没命地抖动。李嬷嬷在一边也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罗展,就是玉斩吧!
玉斩,玉斩!
那个带着胞兄逃走的玉斩!居然死得这样惨烈!
“嬷嬷,我们要尽快想办法见一见肖小姐,看她到底是谁!”擦掉眼泪。
“嬷嬷,肖氏侍婢,你有没有想过,她有可能是天香?”
李嬷嬷点头“天香自幼跟随小姐身边,小姐对她亲如姐妹,吃喝用度,没有丝毫苛待,她又比暗香聪明,学习什么都一点就通,是以,每每小姐参加宫宴和世家联谊,总是戴上她,大家都说她堪比大家小姐呢!”
玉韶华擦点眼泪,坚定地说,“如果是天香,绑了……”
“是,我联系心凤,先把画像弄出来。”李嬷嬷说。
玉斩,我要为你报仇!为玉家报仇,为越家报仇!
报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