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阳如故发了一身汗,又哭又笑,险些吓坏了南宫彦青。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栎阳如故,脆弱到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她打倒。
可明明,她永远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因果报应,你……”
栎阳如故大抵是在说梦话,南宫彦青蹙眉听了好久,也没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辨析出短短几个字眼。
“因果报应……”南宫彦青喃喃重复道。
指的是什么呢?
她似乎是陷入了噩梦之中,南宫彦青摇了摇栎阳如故的肩膀,试图将她从噩梦中拉回,让她不要那么痛苦。
他似乎成功了。
栎阳如故翻了个身,蹙起的眉头微微放缓了一些。
“南宫彦青。”
“我在。”南宫彦青下意识回道。
栎阳如故这一回开口十分清晰,乃至于南宫彦青一时间以为她已经清醒过来了,正在呼唤自己。回了她一声没有得到应答之后,才自嘲般笑笑,原来她还在梦里。
旋即又觉得能入她梦中,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唇角不由得微微扬起,却全不自知。
泥足深陷,却全不自知。
“真是……太可惜了。”栎阳如故接着道。
南宫彦青抱着她的身子一僵。她又是在可惜什么呢?
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他也听得出她口中的冷意,想来她平日里对自己的态度也不是假。虽然有些难过,却也安慰自己,至少栎阳如故此时的态度与先前是天壤之别的。
意味着至少那个害得她梦魇之人,并不是他。
那么他们两个人之间,定然还有转圜的余地。想着,心情竟然轻松了一些。
只不过……
栎阳如故啊栎阳如故……此栎阳如故非彼栎阳如故,你究竟是谁呢?
却也并没有多么重要。总有一日,她会愿意开口的。
他在她耳边低声哄着,也不期盼别的,只希望她梦中也能舒适一些。
栎阳如故是在四周喧闹的烟火炮仗声中醒来的。一睁开眼,只觉得手脚冰凉。
凉风袭来,酒醒了大半。
大冷的天,她虽然穿得不少,却因为梦魇的缘故发了一身的汗,冷风一吹,自然是凉的。不过躯体最为重要的部位,却是暖洋洋的。
栎阳如故来不及体会温热与舒适,登时想从南宫彦青怀中跳出来,却见少年闭着双眼,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
她登时动也不敢动。
两个人的姿势本就尴尬,栎阳如故生怕一个不小心,南宫彦青惊醒了,届时四目相对,气氛恐怕会更加尴尬。
但维持着这个姿势也不是个办法,她有一点动作都会影响到他,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踌躇不决的时候,南宫彦青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栎阳如故觉得尴尬得没边了,南宫彦青却露出了一个笑,仿佛抱着她是天底下最正常的事儿,笑道“醒了?真是个好时机,就快过年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总有些人会提早几分钟放鞭炮,就像总会有些人忘记了这件事情,后知后觉比别人晚了一些去放一样。
南宫彦青开口的刹那,年至。
周围的喧闹声都成了背景,栎阳如故好半天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蓦地推开了南宫彦青,从他怀中退出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竟然在屋顶上闭眼?不怕我们两个都掉下去吗?”
南宫彦青的目光就变得有些促狭,“却也没有掉下去不是吗?反倒是我的好阿言,不但喝醉了酒,还险些从屋顶上栽下去。要不是本宫及时拉住,我的阿言又怎么有机会在这里数落我的不是?”
栎阳如故就没话了。
再担忧也只是担忧,事情并没有发生,而她差点从屋顶上摔下去这件事情……她竟然是有一点印象的。她却希望自己干脆不记得这事也就罢了,徒增了心虚之感。
南宫彦青的病症至今没寻到一个解决的方法,他即便是睡着了,也是情有可原的。何况他睡着是在自己之后。
炮仗升上高空,在他们耳边炸响,震得栎阳如故胸口嗡嗡地想。一声接着一声,这种环境下,难免会觉得有些触动。
至于触动什么……那便不清楚了。
烟花谢去,周围又归于平静。
酒已尽、话未绝。
南宫彦青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矮桌案,问起六壬星图的事情来。
栎阳如故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总觉得今日的南宫彦青有些不大对劲。他以前从来不会关心这些,怎么今日问起她武功进展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栎阳如故问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好估算本宫还剩多少寿命。”南宫彦青半开玩笑道。
栎阳如故当然知道他这话定是胡诹的,却也没有戳破他。南宫彦青这人其实挺简单,他愿意说的就会说,不愿意说的,使什么手段都不顶事。
四周还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夜格外安静。想必是因为守岁的缘故,大家都困得不行。好不容易能够睡觉了,就睡得格外沉。
“啊——”
越是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就显得尤为刺耳。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入耳还颇为熟悉。
栎阳如故想了想,栎阳南依说的那些话缓缓在脑中浮现。她说,有人每天晚上都在吓唬她,她还说,她觉得是栎阳如故在吓唬她。
这叫声这般凄厉,配上三更半夜绝对可以去上演午夜惊魂。难不成……是她?
栎阳南依的演技有那么好吗?
栎阳如故觉得自己应该重新思考一下她的话了。
原本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杜撰的,是她为了强行扣锅给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却原来也不尽然。
至少……她被人吓唬这一点,没准是真的。
不过栎阳如故有些好奇,前些日子也没见她惊吓成这样,怎么今日叫得这样惨?
“阿言怎么了?”南宫彦青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她一动不动的模样差点让他以为她是被人勾走了魂。
莫不是那一声惊叫?现在想想,仿佛确实有些熟悉。只不过因为对方只发出一个音节,不大好分辨。
“啊?”栎阳如故后知后觉地回了一声,对上南宫彦青略带担忧的目光,笑道,“没什么。听到敌人倒霉,一时间怔神罢了。”
能被栎阳如故称作是敌人的,南宫彦青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栎阳南依。
他忽然来了兴致,一跃而起“去看看?”
栎阳如故拒绝。
大好的日子,年三十诶,为什么要去见那些她看着就会倒胃口的人?
“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南宫彦青道。
还真是有点好奇。
栎阳南依其实是个能够忍辱负重的人,只不过她往往不能顾及自己的情绪,使得怨毒外泄,旁人瞧了一眼就明了。
但是像这样的惨叫……
的确不像她的作风。
她对栎阳南依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她最注重的是自己在旁人心中的形象。即便是想要坑害别人,也要装作处于弱势,即便佯装示弱,也必须要保证美感。
如果可以忍住,她绝对不会叫出声。
“好吧,你说动我了。”栎阳如故无奈道。
栎阳如故的轻功短时间内有了很大的进益,已经算得上不错了,南宫彦青更是不必说,离决定前去不到一分钟,两人就潜到了栎阳南依的屋子外头。
书院配给每个学生一间屋子,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几个人一间院子,但栎阳南依是个例外。
因为她的不请自来。
原本是该给她配个下人房的,十几个下人挤在一间屋子里那种。栎阳南依毕竟年纪还小,虽然能忍得许多旁人不能忍的,但心气是高的。
让她和一群下人挤在一起睡觉?那不如直接杀了她。
要是放在真正的下人身上,有着栎阳南依这样的心气……那就是一个死局了,但栎阳南依毕竟是栎阳府的姑娘,即便她忍辱负重做着下人的活,也不真的是行知书院的下人。
再不济,她还有钱。
这种东西,在南宫舒青那里是最好用不过的。
栎阳如故与她这位师父接触久了,也渐渐摸清了一些他的脾性。比如他其实是一个容易瞻前顾后的人,万事都喜欢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但他又是个肆意的人,一旦把他得罪得狠了,是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而显然,虽然他对栎阳南依没有好感,但一个半大的姑娘,要是能将南宫舒青得罪狠,也是蛮厉害的了。
于是,栎阳南依住的地方虽然也是下人的屋子,但至少不是一群人挤在一起的,也是几个人单独分了一个院子,一人一间。
之前她口中的蕾竹、惠芷二人,就是与她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丫鬟。
不过……
栎阳如故和南宫彦青在屋顶上立定,看着院子里其中的一间屋子亮着昏黄的光,不禁有些好奇。
栎阳南依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那一声惊叫分贝之高,在寂静的夜晚足够让小半个书院的人都听见,蕾竹和惠芷就在她边上的一间屋子里头住着,她们会听不见?
更何况,今日还是大年三十,两个丫头估计刚刚才睡下,端不可能出现睡死过去了的情况。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栎阳南依先前提起过这两个丫鬟,让她以为她和她们两个的关系有多好呢,如今一看,也就如此嘛。
栎阳南依叫得这样惨,她们两个非但没有过去看看情况,就连灯都未掌。塑料情都比这好得多了。
心中嗤笑,栎阳如故对着南宫彦青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双双轻巧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行知书院屋子里面的布局都是固定的,床都是东西向,人可上下的那一面是面向南。
两人绕过正门,来到北边。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两扇挺大的窗户,捅破了窗户纸,从那儿能够看到里面的场景。当然未免栎阳南依发现,透过那一层透白色的窗户纸也是勉强能看的。
然而……
六目相对,栎阳如故差点被躲在那里的人吓出心脏病来。
幸好她没有受到惊吓就叫出声的习惯,并且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就捂住了对方的嘴。
对面的姑娘睁大了眼,足可见其惊讶。
栎阳如故也完全没想到,栎阳南依口中每天吓唬她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丫鬟。
眼前的这一个不是别人,正是多日未见的松白。
栎阳如故使了个眼色,松白心领神会,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出声之后,栎阳如故才放下了手。
她好奇地朝屋子里面张望,就见到一个跌坐在地面上的黑影。
黑影小心翼翼地举起了自己的一只手,最终溢出隐忍的轻呼声。她强撑着从地上爬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一张圆桌前,将茶水悉数淋在手上。
栎阳如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也猜不到她做法的用意。
不过透过灯光,隐约可见黑影那一只纤细的手臂,像是生生被削去了一截。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
那一只手掌之上,只剩下三根半手指了。小拇指和半截无名指,竟然不翼而飞。
透过灯光,那手掌的影子布在透白的窗户纸上,比真正的手大了一倍不止。便可以清晰地看到,无论是手臂还是缺失的手指处,伤口都是凹凸不平的。
她震惊之余,忽然想起了那把短剑。
原本属于自己,被栎阳南依用不正当手段夺去,又故意在上面抹了不知道什么药意图害自己的宝剑。
栎阳如故瞥了她的身影一眼,知道栎阳南依眼下自顾不暇,她正忙着处理她的伤口,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后续,便飞身而起,离开了她的院子。
倘若先前的事情都是松白她们几个干的,想必今日之事,她们也脱不了干系。
于是栎阳如故出了院子之后,走的方向并不是打道回府,而是直直朝着松白她们的院子去了。
南宫彦青素来循着栎阳如故的动作动作,见她朝着某个方向过去,便也运了轻功跟上。
剩下松白,犹豫了几息,无奈地蹙眉,跟上栎阳如故的步伐。除此,她别无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