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阳南烟眼巴巴地看着栎阳如故那个装着碧色茶粉的小罐子,好半晌也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要是她一早和大姐姐交好,想必一罐子茶而已,大姐姐也不会吝啬。可偏偏她和栎阳如故一见面就争吵,关系用恶劣来形容也不为过。
虽说这些日子不见,她二人之间似乎也没有从前那么互相看不对眼了,见了面至少知道装个样子了,可是……和栎阳如故开口讨要东西这种事情,她还是做不出来。
可是这茶实在是太香了,栎阳南烟又有些犹豫。
“三妹妹怎么了?是这茶不合心意么?”栎阳如故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问道。
栎阳南烟怔了怔,旋即摇头“可不可以……再来一杯?”
闻言,栎阳如故没说什么,又给她递了一杯。她似乎早就料到了栎阳南烟会有的反应,一边给栎阳南烟递茶,一边对着白茶招了招手,道“白茶,去我屋子里将另一罐茶粉取来,四婶这些日子送了这许多东西来,我却没回过什么像样的礼。如今刚好得了些好茶,正好拿一罐给她送去。”
栎阳南烟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真的是她的大姐吗?
虽然说是送给她母亲的,但是谁不知道,交给了唐氏,那茶自然就等同于是自己的了。别说她二姐是那种不争不抢的性子,即便是二姐姐也喜欢,但她们二人姐妹情深,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栎阳南烟今日是又吃了栎阳如故的,又拿了栎阳如故的,偏偏又爱不释手不愿放下,神色间都有些不自然了。
栎阳南烟走了之后,栎阳如故唤了白茶去整理行李,院子里只剩下了她和向迎。
“姑……姑娘。”向迎觉得栎阳如故面色不对,怯怯地叫了一声,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嗯。”栎阳如故应了一声,对她惶恐的样子并不惊讶,她笑嘻嘻地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那模样,仿佛她出口的话只是一个玩笑。
向迎却忽然变了脸色,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开口都是结结巴巴的“姑娘,你……你这是在说什么!”
“不承认?”栎阳如故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是我刚刚说了,抗拒从严的啊。”
这些日子以来,栎阳如故对待自己的态度一直很好,向迎从前没觉得有什么,只以为栎阳如故本来就是这个性子,可是此刻想想,却忽然想起从前府中的传言来。
自家姑娘可从来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性子!
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姑娘对自己那样好,好到了几乎是放纵……又似乎是全心全意地信任她,这让她险些忘了这个事实。
眼下,纵然栎阳如故面带笑容,向迎却还是慌了。
她开始犹豫,说不定姑娘真的知道了些什么?毕竟随着姑娘愈发信任自己,她动起手脚的时候,也越来越肆意了,留下马脚什么的……那就不必说了。
只是不等向迎想好该怎么办,栎阳如故已经开口了“我前些日子丢了一方帕子,向迎,你见到了么?”
“什……什么帕子?”向迎闻言,心下一惊。
姑娘果然发现了些什么,但是只不过是一方帕子罢了,她就是偷走了又怎么样?只要她死不承认,姑娘就没有办法拿她怎么样!
向迎背在身后的两根十指绞成了一团,面上却做出一副十分迷茫的模样,看样子是不会开口承认了。
她做好了唇枪舌战的准备,想好了一百种方法抵死不认,甚至还想过将事情推到白茶身上,却听栎阳如故不甚在意道“好,就当你不知道这一件事情。那么接下来的,你且听好了。”
“上月十七,你趁着我和白茶去祖母那里请安的功夫,在我屋子的西南角藏下了这个。”栎阳如故掏出一个还沾了泥土的白色布娃娃,将它放到一旁,道,“你不要急着反驳,等我说完了,你一件一件反驳也不迟。
十五天前,你谎称自己身体不适,向我告了假,却偷偷离开了院子里,当天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回来。被我撞见的时候,你倒也是不慌不忙,我没苛责你,你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你头上就多了一根岁寒三友的金钗,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根金钗前一天还在三婶发髻上插着。”
“岁寒三友是最常见的钗子,哪个首饰铺子里没有两件?姑娘,你叫我不要说话,我便不敢说话,想着没的是姑娘误会了我,等姑娘你说完,我再解释不迟。可是没想到,我本以为是自己真的有哪里没有做好惹了姑娘厌烦,结果却是一通毫无根据的诬赖!”向迎忍不住出声道。
“是吗?”栎阳如故轻笑,“岁寒三友的钗子的确不少见,只不过大多铺面里的都是银钗。梅松竹皆象征品性高洁,金色比起银色来,自然是银色更衬一些。除却东巷的那一家凌仙坊,据我所知,京城里再无第二家有岁寒三友金钗的。
难不成,向迎你是托人从什么地方给你带来的?”
向迎的面色忽然就变得很难看。但她还是嘴硬道“姑娘怎么就知道,那不是我托人带给我的?”
“哦?先不说其他地方的首饰铺子里是不是有这样的金钗,那簪子是重工,光是金子就用了三两。一两金十两银,除去加工费、人工费,三十两银子一根钗子,你是哪里来的这些银子?”
说到这里,向迎已经面如土色,但栎阳如故的话却未停“你是一等丫鬟,一个月是三两银子的例银。但是上个月之前,你不过是个二等丫鬟罢了,三十两银子,你不吃不喝都要两年半,可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上个月才透过口风,说是家中老人重病,手头紧张吧?”
“除去这一件,三日前,你半夜三更不睡觉,穿戴整齐悄悄出了院子,鸡鸣之前刚刚回来。看着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但那包牛皮纸包着的白色粉末妆的药,就是那一日带回来的吧?
你以为每个菜里都加一些就不要紧了?你以为我用得少,那药性又慢,我就会毫无所觉了是吗?”
“姑娘,你别说了……”向迎震惊地看着栎阳如故,那眼光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
她做的桩桩件件,姑娘竟然全都知道!
可是……可正如栎阳如故所说,自那一日起,她听从三夫人的吩咐,姑娘的每一餐她都动了手脚,她虽然没有眼睁睁看着姑娘将饭菜吃下去,可是院子里的小厨房有没有开过火她是最清楚的,要是姑娘什么都没有吃,眼下就不可能是这幅面色红润的样子。
可要是姑娘都吃了,她……她明明发现了的,又怎么会吃呢。
“姑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向迎来不及思考这些,此时此刻她满心满眼的都只剩下了害怕。原来姑娘不是不知道,原来姑娘不是性情渐好,她根本就是秋后算账!
可事到如今,她除了认罪,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栎阳如故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向迎,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三日之前,她确实听到了院子里的响动,但她其实并没有出去查看情况。因为春寒,屋子里点着炭盆,窗户只开了一个小口以通风,便是从窗户,也看不出外面情形分毫的。
栎阳如故之所以会注意到向迎的变化,是那一日她起得尤其早,一大清早就来了她屋子里喊她用饭,她当时就起了疑。
要知道向迎素来散漫,她为了让她放松警惕,是不大管她的,谁知她这么一放纵,向迎虽然是一个丫鬟,却日日起得比她都晚。
因为这件事情,白茶都与她明里暗里地说了好几次,她从来都是一副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惹得小丫头不高兴了好几天,还说她识人不清。
然而那一天,向迎却起得那样早……
联想起前一天晚上夜里的动静,栎阳如故当时就有了结论。再看向迎的面色,虽然脸上扑了厚厚的粉,却还是难掩疲惫之色。
这丫头被她养娇了,只是一夜没睡而已,面色就差得不行。
她当时虽然察觉到了异样,但并没有想过她是想要在自己的饭菜里动手脚。不过从那时候起,栎阳如故就一直观察着向迎的动作,果然发现了一些问题。
在她说早膳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面上闪过明显的不自然,那模样,倒像是心虚。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并没有用餐,只是拨了一些藏起来扔了,而后继续关注着向迎的动作。
在看到向迎急匆匆地将栎阳如故用剩下的饭菜倒掉的时候,栎阳如故就已经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绝没有错。
向迎以为自己没有发现,但其实从她将她提上来的那一日起,栎阳如故就一直关注着她的动态,只不过没有那一日这样从早到晚监视着那么夸张罢了。
所以她自然知道,平日里自己用剩下的饭菜,并不会被直接丢弃。
她是嫡长女,每一餐的分例都是其他姑娘们没有办法相比的。从前周氏会克扣着,可这一次她回来之后,周蓉倒是再也没有找过她的麻烦了。
所以该有的东西,她一样也没少。
其他姑娘的分例都是这些丫鬟婆子们难以企及的了,更不要说是她的。刚好她吃得又不多,甚至有好些菜,她连动都没有动一筷,就退了下去的,这些饭菜按理来说是会被直接扔了的,但是所谓按理,那自然也有不按理的做法。
便是姑娘底下的丫鬟婆子们。
虽然不会摆在明面上,但姑娘们没用过的东西,丫鬟们再拿去享用,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就算是不小心被人发现了,也没什么说的,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向迎从前就是这些人中最“勇猛”的一员,自从做了一等丫鬟之后,就更加蛮横了。没有她的允许,旁人那里什么也别想落着,她又饭量大,那些饭菜基本上都进了她的肚子了。
可是那一日,她却直接将饭菜扔了。
饭菜被她动了手脚,已经很明显了。
从那一日起,向迎日日鸡鸣则起,连带着传膳之类的事情,也是她手脚最勤。就连白茶都嘟囔着,奇怪向迎怎么会忽然转了性子呢。
当然不是她转了性,只不过她想要动手脚,不起得早一些、不包揽了那些活计,又如何做得到呢?
栎阳如故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心中没有一点怜悯。她不用再多说什么,向迎自己就全招了“姑娘,我也是被逼的啊姑娘……我奶奶病重,我挣的那些银子根本不够给我奶奶治病的,为此我们家还借了不少银钱……本来以为走投无路了,可是三夫人说……
她说只要我乖乖听她的话,她不但能够给我银钱医治我奶奶,还……还能给我所有想要的……我没有什么大的愿望,只想着这一生安乐就好,可是……可是我奶奶的病拖不得啊……姑娘,我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我已经知道错了,求姑娘看在我……”
向迎抽噎了好一会儿,似乎没想到什么词能够让她的罪名看起来不那么严重。最终只好道“求姑娘看在我也是为了全这一份孝心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真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栎阳如故轻笑“这么说,你是为了全你的孝道,所以才这么做的?我是不是还应该夸奖你几句?”
向迎一愣,她听出了栎阳如故话中的意思,连连摇头“我只是……只是被逼无奈啊!”
她“被逼无奈”四个字一出,栎阳如故彻底丧失了兴趣。什么被逼无奈,是谁逼的,又是谁无奈?倘若真的缺钱,她就是向自己开口,她也绝不会留她一个人不管。
至于逼……更是可笑了。
她不愿再看向迎一眼,对着门外道“白茶,请乔嬷嬷过来吧。”
方才让白茶去整理东西,只是一个幌子罢了。向迎紧张之下,根本不会注意到原本往院子里走的白茶,没过多久就走了相反的方向。
她不是去自己屋子里整理包裹,而是去了老太太的竹芳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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