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容立马对李坤递了个眼色,只怕蒋先生当了真。
老者转过头,讪讪一笑,随后拱了拱手,“斯文扫地,让夫人见笑了。”
这位蒋先生,便是那日在溪边与明容长谈许久,自愧“学不教、师之堕”的老者,也被安排进了悦来客栈,明容没想到,居然在外头碰上了。
“不瞒您说,我也在街上摆过摊,我夫君还帮我招呼过客人。”
明容随意地道,自然明白,读书之人难免要些面子。
蒋先生有些诧异,倒是明容解释,“我小时候被人抱走,吃过不少苦,不过说来话长,日后蒋先生有兴趣,咱们再聊。”
看了明容片刻,蒋先生说了实话,“这几日住在客栈,都是晏夫人掏的银子,老朽心里过意不去,正好瞧见有人摆摊卖字,老朽这点事儿,还是能做的。”
明容站到蒋先生旁边,看着他帮人写的书信,一时竟有些惊叹,笔墨再差,可他一笔字刚劲有力,极有风骨,更不失飘逸洒脱。
“蒋先生真是一手好字啊!”
李坤都忍不住在旁边夸赞。
“过奖,百无一用是书生。”
蒋先生不由摇了摇头。
“以蒋先生这才学,为何不继续科举,好像是明年又要开始了。”
李坤大大咧咧问。
明容立刻给李坤递了个眼色。
读书人,尤其是屡试不中的,最怕听到别人问这一句。
想当初顾朝曦因为腿上受伤,没法参加科举,还差点抑郁成疾了。
蒋先生果然没有回应,这会儿将那书信封好,端端正正递给边上等着的客人,却只收了几个铜子。
她一直在这,说不得对方还心里不舒服,自己总不能一直在这影响了人家生意,明容便打算告辞了。
不料蒋先生这会儿站起身,“晏夫人稍等,在下有个不情之情。”
“蒋先生请说!”
明容客气地回道。
在这一点上,她同郡王倒挺像,对有才学之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那些孩子这一两日便要受审,他们都是些没有见识的,也不知道如何替自己辩驳,可否容在下替他们代书。”
这话倒把明容问住了,此乃公事,明容自己不懂,直接插手并不合适。
不过,想来这位心疼自个儿学生,明容不忍拒绝,便问李坤,“可否帮着问一下?”
李坤是个爽快人,立时点了点头。
蒋先生显然早有准备,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递到李坤面前,“此乃我为孩子们写的书状,可否请晏大人一阅?老朽不为他们脱罪,只是希望罚有所度。”
“成。”
李坤双手接过,笑道:“就冲这一笔好字,也得请晏大人好好看一看。”
蒋先生立马拱手,“多谢,老朽自是明白,错的是那帮孩子们,也该他们吃些教训。”
这日一早,常山县的府衙外,来了不少人。
今日是新到的县令头一次审案,审的还是在路上亲自抓到的劫匪,免不得百姓都有些好奇,争相过来瞧一瞧。
好奇的何止百姓,连明容也一大早地赶了过来。
便是县令夫人,明容也没想过,要凭着自己身份进去听审,这会儿站在府衙台阶下,就等着里头把门打开,进到里面听审。
有人上来,从后面拉了一下明容的袖子。
明容转过头,眼前是一位个头不高,相貌还有几分清秀的女孩。
“可是我冲撞了?”
明容随口问道。
一位妇人上来了,突然便要跪到地上。
这一下,四下目光都投了过来。
明容赶紧将人扶住,“大娘不必如此。”
她已经知道了,那女孩是谁。
“多谢夫人宽容大量,放了这孩子一码。”
妇人红着眼圈道。
几个劫匪都被押在牢里,唯一放出来的,便是这个叫阿湘的女劫匪。全因众人都作证,那一回事,是阿湘头回出来办事。
当时阿湘拿着棍子要捅明容,不过明容并不准备追究,也是瞧在女孩的母亲份上。
念及这女孩年纪不大,又是初犯,晏闻便将她放了。
“既然出来了,就要学好,不许再做那些违法之事,若有下回,只怕不能这么轻易地逃过了。”
明容少不得要说上去。
“我们也是被人害的……”
这个阿湘还是有些倔头倔脑。
“还不给夫人磕个头!”
阿湘她娘直接要把她摁到地上。
“别....”
明容赶紧阻止,“这么多人在呢!”
“那就鞠个躬!”
阿湘倒是自己安排明白了,直接一鞠到底,最后还是被明容拉住了。
倒是这会儿,蒋先生走了过来。
昨晚蒋先生被晏闻请去吃酒,自然是为了他写的那份书状。
后头晏闻回了屋,对蒋先生赞不绝口,说是这位不仅学问极高,眼界也是不同寻常,可惜大半辈子,埋没在深山之中。
被埋没的,明容记得,还有她师父赵郎中。
今日的蒋先生已然变了样,前头那身破破烂烂的短衣打扮,换成了一袭青色长衫,头发也梳得几整齐,甚至可以瞧出,胡须都理过,这会儿看上去,才真正像一位教书先生。
“多谢夫人。”蒋先生走上前,竟是对这明容长长做了一个揖。
“您是长辈,这样可不是折煞我了。”
明容赶紧虚扶了一下。
今日蒋先生的神情也不一样了了,没有了之前的深眉紧锁,脸上带着光,眼中甚至还有笑意,“晏大人让我进去,为那几个孩子辩罪。”
“真的吗?”
阿湘先叫了出来,这会儿上去,一把扶住蒋先生,“先生赶紧进去,总得有人替哥哥们说话,大伙都知道您有本事,最好把他们都救出来。”
“这丫头,说什么傻话?”
明容一脸的好笑,“若是犯错之人,就该受到惩罚,否则就会心存侥幸,以后还会再犯。蒋先生这会儿过去,就为了他们得到应有之惩罚。”
“真的?”
阿湘抬眼看向蒋先生。
蒋先生点了点头,“犯了错就要打手心,谁都逃不过。可记得先生的戒尺?”
阿湘顿时不高兴,放开蒋先生,拿眼瞪向明容。
明容哭笑不得,她性子挺烈,今日倒发现一位比她更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