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
一起走?
这一句话就好比数九寒天的一头迎面凉水,冻得纪蓉瑟瑟发抖之余,不断的开始怀疑人生。她想软语相求,话还没说出声,接触到温峤冷冰冰的眸子,先打了个寒颤,心里面已经明白,面对这么个人来说,一切招数都是行不通的。
春光明媚,纪蓉骑在马上,她旁边还有个马车,温峤坐在马车里舒舒服服的躺着,车夫带着大草帽,对纪蓉搭讪“您是这位公子的随从吧?如今往安兴城去的人可真不少,您们也是去投军的?看你们家公子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能打仗么?”
纪蓉心想这车夫话可真多,她哪点儿长得像是随从了?还有这温峤,这么近的路也非要坐在马车里面,他就不能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一样,跟她快点儿骑马过去。
可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诚实的说出来,只好随意应付车夫几句,没走多远,温峤就说要停车,原来他不知道怎么,又觉得冷了……
被温峤一个“朋友”的大帽子压下来,纪蓉总不能扔了他不管,况且看着温峤一副勉强自己陪她上路的模样,这时候要是抱怨,她成了什么人了?只好进马车给他盖上被子,喂给他几口水喝……他们到下一个镇子还有一多半的路程,只有到了镇子里找到郎中,才能煎药养病。
马车吱吱呀呀继续向前行进,颠簸不休。温峤裹在被子里,似是睡着了。纪蓉托着下巴坐在他旁边,目光始终望着窗外面,照这么走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安兴城啊……还有这个温峤,身体也太弱了些,不是说已经好多了么,怎么又病恹恹的,看着一点儿也没有他这个年纪的活力。
前路漫漫,似乎永远也到不了尽头。突然,马车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纪蓉掀开帘子往外看,马车夫见她出来,连忙道“小哥,你看这……”
并不宽阔的官道上,两队人晃晃悠悠的站在中间,手和脚都被绑起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在他们旁边,好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拿着鞭子对他们喝骂和抽打,只要一个不顺眼鞭子就落了下去。在这群被绑着的人之中,有老人,有妇女,甚至还有小孩子,当然还有不少年轻的男人。他们在鞭子落下来的时候无处可躲,只好习惯性的将头向旁边拧开,避开眼睛和头部,用后背和肩膀迎接那些鞭子……
这样的场景纪蓉之前在城里见过一回,当时因为着急出发,所以并没有细看。乱世中人命太贱,没有人能成为别人的救世主,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当时纪蓉没有管,没想到在路上又碰到这样的队伍。
“这些是什么人?可是家里有人犯了案的罪人?”纪蓉问车夫道。
“大约是羯奴吧。”车夫见多识广,立刻说道“咱们开泽城虽然没有挨着西蕃人的地盘,但近两年南域大荒,水草不丰,好多地方都遭了灾。这些羯奴肯定是从旧崖那边翻过来逃难的……要不然就是荥阳王去羯国那边,掳来的。”
“掳来的?羯人来我西原国避难,被人抓到,就是这种下场?”纪蓉眉头皱了起来,好好的都是人,为什么只是因为肤色人种的些微不同,天生就被人当做奴隶?
“这些人都是逐水草而居的,不像西蕃人那样懂得团结和征战,反而向往和平的日子,自然要被人欺凌。”说话的却是不知何时醒过来的温峤,他悠然开口“如今的局势,弱势的就是自找死路,只有强大起来,才有资格谈及财富和地位。”
车夫听了他的话,很是理所当然的点头,一副赞同的模样谄媚道“公子说的对。”
纪蓉嘲讽的冷笑“你这话才没道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这么说我打不过你,就要理所应当的被你奴役?”
温峤缓缓看她一眼,目光就说明了一切。
纪蓉一愣,心道自己可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被他使唤着呢么,只不过温峤似乎怕她这么想,没有说出口罢了。
一时间她自己也有些懵了,看着那些可怜人,再联想到自己,不得不承认温峤的想法虽然歪的不得了,但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这世道真是乱的凶残又可怕。
那些人被粗绳子绑着,跟着马匹拖着沉重的双脚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有好几个小孩子明显都已经脱水了,但大人们似乎已经管不了这些孩子们了,他们只能被动的被绳子拽着往前走,纪蓉怀疑这些人下一刻就要摔倒在地,但他们还是顽强的走着……羯人身体强壮,意志坚强,并不是随便就放弃自己的那种人。
叹了一口气,纪蓉知道这些人不是自己该管的,准备放下帘子眼不见为净,但听得唰的一声鞭响,骑在马上的一人怒气十足的抽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鞭子,见他背脊挺直,直挺挺的站在一个小姑娘旁边不躲开,就怒骂道“你这狗娘养的,你是打量我不敢杀了你?老子千里迢迢把你们带去麓谷坊,是你们的福气,你特么是不是给脸不要脸?”
朱伍长是这个五人小队的头领,此刻肝火正旺,暴跳如雷的抡着手里的鞭子。他这回带走的都是这一批羯奴里长得最周正漂亮的,几个老的也都价格便宜,可以用来做麓谷坊的帮工,送这么一批货去麓谷坊一趟,他能得不少赏银。但这里面偏有个刺头,瞪着一双眼睛倔得厉害,怎么抽都没用。
皮鞭啪的一声抽打在了那个少年的头顶上,他的耳朵立刻就红了一片,而少年那双铁蓝色的眼眸里恨意宛如实质一般,即便是被紧紧的绑着,也藏不住那一股子狂怒般的杀意。朱伍长被他瞪的一个激灵,反手将腰刀抽了出来……
“哥哥!哥哥!”身后他护着的那个女孩儿见此连忙使劲的叫他“石头哥哥,你快跟大人求饶,快求饶!”她使劲用肩膀去撞那个少年,可少年并没有因为锋利的腰刀而后退半步,反而瞪圆了眼睛一动不动。眼看着那大刀就要劈在少年身上,纪蓉一叹,喊道“军爷,刀下留人!”
那车夫倒吸了一口冷气,回头看看纪蓉,这黄脸小子做事这么不牢靠,他主人家还没说什么呢,什么时候轮到这小哥自己做主。
再回头看看窝在车里似乎在看热闹的那位公子,车夫无奈,只好驾着马车上前,略有些胆战心惊的停在朱伍长这只小队前面。
一腔的杀意被人叫停,朱伍长也有些愣愣的,顾不上管面前那小崽子,招呼了两个手下围过来,打量着马车。
车夫被他看的一头冷汗,反而是纪蓉脸上堆着笑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她穿着打扮十分平常,脸黄黄的似乎被太阳晒得过了头,但先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姿态,看起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这年头的礼节是很讲究的,贵族和平民要行的礼完全不同,纪蓉也是耳濡目染见莫正阳文绉绉的用贵族礼显摆,又问过景飞鸾,这才学了两下子。没想到这会儿派上用场,朱什长见她用的礼是贵族礼,心里就先是有了些忌惮,眼珠子一转,大模大样的说道“你们有何事?”
纪蓉笑道“是这样,我这朋友路上身体不适,需要照料。正巧就撞上你们,想冒昧问一句军爷,你们这是要带着他们回去卖么?不知能不能卖与我……朋友?”
她脸上堆得笑虽然多了些,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这个自称要买奴隶的年轻人,朱伍长心底里暗暗思量了一会儿……颇有些婉拒的意思“这大约是不成,这些羯奴都谈好了价钱,也有主家订好了,定金都付了,怎么能随便卖给你们?”
他说这话,纪蓉一听就知道还有门道,这分明是坐地起价,等着自己上套呢,仗着身上还有些银子,纪蓉立刻道“既然是买卖,就没有一口价的道理,虽然订好了价钱,但谁能保证路上不出点儿事情,损了那么一个两个的。不如军爷行个方便匀个人给我们使唤,多少钱都好说,保准不会让您赔钱就是。”
朱伍长听她说的客气,再想想,其实上峰只是命令他们挑人带去麓谷坊,人多了还是少了并没有说法。如果那边对他们带的人满意,一个羯奴也不过赏两百文铜板,但是如果这人肯花钱买,得了钱自家兄弟们分分,也不会亏本。
想到这里,他脸上就露出些笑容“这话倒是,你朋友生了病,实在该有个知冷知热照顾的人,不过我带的这批人可都是这一批里最漂亮能干的,贩到城里,一个要价起码也要五两银子!”
纪蓉差点儿就要摇头说不要了,但看看那个拥有灰蓝眼睛的少年,她知道自己若是不要了,这少年八成就活不了了。只好咬牙说“军爷又和咱们说笑,羯奴再贵也没有这个价的,我看就算在东域那边,也顶天五两银子的价。”
“东域那边是东域那边,咱们西域的羯奴就比不上东域的那些?你别瞧着东域卖得便宜些,那可都是咱们这边挑剩下的,才运过去,那些高门大族还当好东西呢。你们是什么身份?能用的上这么好的羯奴,实在该偷笑了。”朱伍长看了一眼他们租的马车和车夫,似乎略带了鄙夷。
车夫受了点儿刺激,挺直脊梁坐直了。
纪蓉也知道她租的这辆马车确实简陋了一些,一看就是平民才用的,不过她不会傻到在这种事上和人计较,只好说“军爷说的是,但多少便宜一些。”
朱伍长也知道自己要的价格委实多了一些,想了想,终于松口道“那就把这个小子卖给你,四两半银子,再便宜没有了。”
纪蓉看看那蓝眼睛的少年,心道难道一条命还值不上四两半银子么?买了!就准备点头,谁知道那少年忽然梗着脖子道“我不走,要走大家一起走!”
“嘿你这臭小子,你以为你是谁?”朱伍长又想抽人了,但这少年既然要卖出去,总不好对着别人的奴隶出手,于是忍了忍,只是用鞭子指着他。
纪蓉想了想,这么多人买不起,多买一个总行吧,就指了指那少年身后的少女问“能把她也卖给我们吗?”
朱伍长哈哈大笑“还以为你说话实在,原来别有目的。这女孩儿可不能卖给你,你别瞧着她现在这样子,打扮打扮,不知道能在麓谷……咳咳,总之,她是不成。”
纪蓉皱了皱眉,看向那少年,目光中的意思是你看我也爱莫能助了。
谁料到那少年十分执拗,一听朱伍长这么说,就直接说“那我也不走!”
“石头哥哥……你,你跟他们走吧,不用管我。”他身后的少女眼睛里的泪水似乎已经流干了,虽然难过非常,但是眼睛红红的硬是流不出眼泪“你能有机会出去,找个好主人家,就快走吧!”
那少年看了一眼纪蓉,又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朱伍长,本来拧的跟驴一样的人,忽然皱着眉,朝着纪蓉砰地一声跪下来。
“你,你把我妹妹买下来,我给你做牛做马!他们要把我们卖去麓谷坊,我听说那里都不把我们当人看,我妹妹年纪还小,你救救他!我,我给你磕头!”说完就砰砰砰的真的在地上磕起头来,用的劲头着实不小。
纪蓉吓了一大跳,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恳求着给她磕头,那朱伍长因为这个叫石头的少年突如其来的反抗气的大吼,顾不上他要被人买走了,提起鞭子就是一顿乱抽“干娘皮!叫你磕头,你快给我起来!”
这一队羯奴共有二十来个人,这么多大活人看着这一幕,场面静了一会儿,但猛然间,这批人一个接一个的,竟全都跪了下去,朝着纪蓉一起磕头……
纪蓉眼睛腾的一下就红了,只听那些人央求道“求求你们把灵儿也买去吧!”
“大爷开开恩,带小灵走吧!”
“我们永远记着你的好!”
纪蓉浑身发冷,感觉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的冒了出来,她眼睛酸涩的厉害,喉咙里火烧火燎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时候那朱伍长带着其余四个大兵骑着马四处转,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来,毫不留情的照着那些人抽下去。可这些人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一样,除了偶尔瑟缩一下,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
“纪还真,你看看,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下场。”马车里,一个男声冷冰冰的说“你救了一个,就要被逼着救第二个,如果你不救,别人就不会念你的好,只会记恨你的无情。”温峤的声音四平八稳,纪蓉一阵呕心“不是的,他们只是被逼的没有路了,这才拽到一条绳子,就希望能多救一个人出去罢了。”
她说道“他们为的也不是自己,为的是别人。”
温峤又道“那现在如何呢,你有能力救第二个人么?”
纪蓉摇摇头“是我实力不足,但求助的人没有错。”
她朗声朝朱伍长说“军爷,你先莫着急,价格好商量的,我愿意多出一倍的银子,你看行不行?”
朱伍长已经气糊涂了,虽然纪蓉的提议让他动心,但这么多羯奴明目张胆的反抗让他没办法理智思考,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一时间只想着如何出气,早就顾不上谈生意了,跳下马来就拿着大刀冲到蓝眼少年面前,想要把这个始作俑者先一刀劈了,见了血,这些羯奴才知道到底谁是这里的老大。
见朱伍长怒气上头,纪蓉连忙也跳下马车,一手抓住朱伍长的胳膊“军爷,莫动怒。”
“你要拦我?”朱伍长一双眼睛里燃着熊熊的怒火,恶狠狠道“我把他杀了,再给你找一个,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他嘴里说着要杀人,就像是要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的随便,那几个大兵也要上来拉扯,把她推搡到了马车旁,朱伍长狞笑着举起腰刀,对那少年和众人道“你们不是说他要被卖个好人家了么,我就让你们看看,不听我的话,到底会得个什么下场!”
“下辈子投胎,别投个羯奴,不然你们还是在我手底下!”
眼看着那腰刀就要落下去,蓝眼少年挺直脊背,闭上了眼睛。
风声呼啸,寒光凌冽的腰刀并没有如他所料那样落到身上,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凶神恶煞的伍长瞪大了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一个尖锐的东西穿透了他的胸口,马车里的另外一个人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他的扇子在胸前晃了晃,淡淡道“谁先死,还是两说,如今你看看,是谁先投胎?”
话音落下,朱伍长朝后一倒,眼睛看向天空,没有了气息。
纪蓉眼睁睁看着温峤用扇子里的暗器将朱伍长一箭穿胸,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是感慨,又是惊愕。
“愣着干什么,想留活口,把咱们抓起来?”温峤淡淡道,目光直视纪蓉。
纪蓉咽了一口口水,他看向另外四个兵卒,这四个人因为朱伍长的死而惊诧莫名,反应快的已经抽出腰刀。纪蓉铿的一声抽出长剑,指向他们。
战吧……虽说是为了这些……羯奴,但,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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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失之东隅
简介
她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家女,他是名门之后的公子哥,因为一场转学,两人因缘际会,互生情愫。
一个矜持,一个高冷,还没有表白,却因为一场误会,最终只是演绎了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
八年后,两人再次相见,他成了尊贵神秘的傅少,年轻有为、冷静睿智、运筹帷幄、冷傲霸道,她则是学成归来的著名脑外科专家,一场车祸,将两人再一次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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