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蓉一早起来做饭,端着饭菜走到温峤的帐篷里是,发现温峤的眼下微微有些发黑。
这是没睡好么?
她没多问,只因为这天她端着的是两人份的饭走进来的,温峤朝她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示意让她坐在那边。
纪蓉坐下来,温峤也不过来,远远的打量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就好比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的脸怎么这么黄,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纪蓉为这个问题皱了皱鼻子,煞有介事的说“我可能是身体哪个部位有问题,所以导致我从小就脸黄,你知道新生儿黄疸么?就是类似于这种。”
什么是新生儿黄疸他当然不知道,温峤皱了眉。
温峤见过她真容,见她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振振有词的扯谎,虽然有些想冷笑,但心里非但不生气,反而生起一种类似于独有他才知道一个秘密的欣喜。
“是不是觉得我最近黄的越来越厉害了?”纪蓉有点儿心虚,今早上抹药手滑,似乎是多擦了那么一丢丢“没关系,这种病就是让我看着吓人些,其实不碍事。”
解释完了,才发现温峤一直没说话,就盯着自己看。
“额,参将大人?”
“私下里的时候,我允许你继续叫我温峤。”
纪蓉想想,这样更好,她本来心底里就没把温峤当做自己的上司,无论温峤是什么身份,这人都是她那一天在街角巷子里遇到的桀骜不驯的病弱青年,就好比景飞鸾哪怕是罪臣后代,也是她的飞鸾,是她此生唯一的爱人。
“那你赶紧来吃饭吧,饭该凉了。”纪蓉从善如流,很快就把称呼改成你,这帐篷并没有那么隔音,虽然纪蓉声音不大,但是她坐的位置离门口不远,白江和白湖两人就守在那里,把帐篷里纪蓉的话听的清清楚楚,听到她居然这么自在的叫参将“你”,两个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今天做的什么?”
温峤终于肯放下书本起身,走到案前坐下,看了看菜色“这是什么粥?”
“香菇鸡丝粥,这是莲藕百合煲排骨汤,这是素炒三丝,还有这个最香,你闻闻,蜜汁烤肉。”
考虑到温峤不太爱吃油腻的,纪蓉做的都是没有大油的饭菜,就一道蜜汁烤肉也把肉油都尽可能的烤出去了,蜂蜜抹在烤肉上,发出阵阵甜甜的焦香。
一天就早晚两顿饭,纪蓉觉得他该适当补充一些蛋白质。
温峤似乎对饭菜挺满意,摆摆手道“吃饭吧。”
纪蓉见他真的让自己也在旁边吃,干脆的不理会心里残留的一点儿别扭,先给他搛了一筷子素三丝,说“你好歹吃点儿肉,你太瘦了。”
温峤点点头,真的就夹了一块烤肉吃了一口,还朝她笑笑“好吃。”
纪蓉嘿嘿一乐,当厨子最大的乐趣八成就是看着别人吃自己做的饭吃的津津有味了吧,温峤身体不好,但他没有浪费自己费尽心力给他做的适合他脾胃的饭食,吃的很香的样子,纪蓉打心眼里觉得安慰。
她不再扭捏,也闷头吃饭。两个人静静的没什么话说,吃好了饭,温峤亲自倒了两杯温酒“喝一杯吧。”
纪蓉好久没沾过酒了,她见这酒水微微透着股甜气,就端起杯子尝了尝,酒水一点儿也不辣,入喉清亮微甜,只有非常浅薄的酒味,更像是一种淡酒饮料。
纪蓉与他碰了杯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温峤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姿态豪放的饮酒,明明这人和昨天一模一样,但他的心脏却比昨天更加猛烈的跳动,甚至让他一时又想起这人昨晚的样子,不由得恍惚了片刻。
吃过了饭,纪蓉自然又被他留了下来扎马步练剑。眼看着她的剑法重新拾了起来,渐渐有了模样,温峤点点头,等她练完了剑坐下休息的时候说“明天和我出去一趟。”
“出去?”纪蓉眼睛一亮,她涂脸的药膏要用完了,只剩下一次的量,早就琢磨着什么时候出去药店补补药,谁知道瞌睡有人送枕头,温峤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嘛。
“嗯。”温峤垂着眸子并不看她“我有事要办,你若是闲来无事,就和我一起。”
“好好,没问题。”纪蓉嘿嘿一笑,露出晶莹整洁的牙齿,她见温峤坐在案前写了好久的东西,就问“能不能借你的毛笔一用,我写个药方,明天去抓点儿药。”
温峤无有不可。
纪蓉走近他的桌案,见他原来是在写信,一张信纸写完了正在封口,她对信的内容没有什么问题,随手拿起毛笔,找了一张纸,毛笔饱蘸浓墨。
“报!”
帐子外面忽然一声大吼,纪蓉手哆嗦了一下,笔没有拿住一下子摔在桌上,那墨点甩到身上,连脸上都沾上了好几滴。
此时走进帐篷的是个浓眉大眼,身高足足九尺,身着一身铁甲的大汉,细看他的铁甲上还有不少沾染的血迹,正是昨夜和荒蛮奋勇杀敌,并与丹莫刺尔大战了一场的丁虎。
去的时候是急行军,回来的时候因为还有战俘,所以直到午时大军才返程,丁虎骑马走在前面,算是快的。景飞鸾派他来和温峤说一说战况,自己则是和龚兴修去了飞尘将军那边,算是两边都有个交代。
丁虎很瞧不上温峤这幅病歪歪的样子,瞧瞧这小身板,怎么上战场打仗?但景飞鸾让他来找温峤汇报军情,他不得不从,只好过来了,一进帐篷,嗬,还有一个小白脸。
不对,是小黄脸儿,脸上沾了好几滴墨水,正傻乎乎的瞧着他。
“哇塞,好高好壮。”纪蓉呆呆的说,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都是墨迹,眨眨眼睛盯着丁虎目不转睛。
她的眼神很直白,丁虎昂了昂脑袋,就想赶紧把昨天打仗的事情说完了好走,谁知道温峤压根不理他,而是走到纪蓉面前看着她像是小花猫一样的脸蛋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啊?”纪蓉没反应过来,随手抹了一把脸。
这下子彻底成了大花脸,后知后觉看了看黑乎乎的手一眼,纪蓉欲哭无泪,被温峤拽着到水盆边上洗,还接过胰子搓出泡泡……洗了半天也不知道洗没洗干净,温峤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布巾,她擦了擦脸,凑近了温峤“洗干净了么?”
温峤呆呆的看着她,忽然笑了。
丁虎也看呆了,疑惑的说“这是什么水,怎么洗个脸还能把脸给洗白了?”
声音颇大,而且似乎十分困惑,他想了想“你乔装打扮,你是刺客?”
一听刺客两字,白江和白湖连忙冲进帐篷,纪蓉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到温峤身后“别别别,且慢动手,我是好人!”
白江看呆了,左右看看四周,没找到那个黄脸的小厨子,只有一个长得秀美非常,灵秀至极的人站在温峤身后“主子……这人是?”
白湖也愣住了,不过他比白江反应快,狠狠拍了一下白江的头“你傻了,这就是那小厨子。”
纪蓉已经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她真是头晕的厉害了,早知道不喝酒,一喝酒脑袋晕乎乎的,居然连自己脸上抹了药膏的事情都给忘了,这下子算是解释不清了。
“你不是身体有恙,天生脸黄么?”这混乱的当口,温峤还不忘落井下石,老神在在的问了她一句。
纪蓉叹了一叹,摸着自己的脸说“这个,这个……”
“我从未骗你,为何你始终瞒着我,不以真面目示人,嗯?”
被温峤这样逼问着,纪蓉急中生智,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我家里没饭吃了,不得不来投军,可我听说军中多有狎昵之事,这个……你们看我这脸,这都是晒黑了一些了,我要是不抹的黄一些,怕,怕是……”
她这番话倒也并非虚言,大军营里全都是汉子,那些长得白净漂亮又瘦弱的不免会被人觊觎,这种事情在昌平朝并非什么稀奇事情,只要两厢情愿,民间也有很多。不过在这军营里,这种人大多数就不那么好过,不是被同伴捉弄占便宜,就是被上司看中,想尽方法得手。
“也是这个道理。”
居然是丁虎最先赞同了一句“小兄弟,不是我说你,你说你长得比娘们还漂亮,顶着这张脸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乱逛早晚要出事儿。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参将帐下吧,好歹他能保护你。”
温峤转过身,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轻轻抚摸了一下纪蓉的眉眼,这人长得那么精致美丽,让人看了一眼就再也难以忘怀,他想起昨夜自己见到的美景,心里又是重重一跳,故意问“我为什么要保护一个欺骗我的人?”
纪蓉讷讷低下头,她确实是理亏,温峤这种人应该最讨厌别人骗他,而自己瞒了他这么久,就在刚刚还当着他的面撒谎。
“嗨,不就是长得漂亮些给藏住了么,怎么就是瞒着了,将军你要是不喜欢,我带回去给我家千总,他平时自己一个人也不要人伺候,我瞧着都怪寂寞的。”丁虎大大咧咧的,丝毫不脸红的给自家千总拉皮条。
纪蓉吓了一跳,她可不要跟着这个壮汉走,瞧他长得虎背熊腰的,能当他千总的人肯定更加雄壮可怕,万一那人真对她有几分兴趣,那她还不是要一头撞死去?
“温峤,温峤,你,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温峤冷笑“谁让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我名字了?”
纪蓉就差给他跪下了“参将大人,救命。”
温峤见她似乎真的害怕了,这才肯罢休,他很想掐一掐纪还真的脸蛋,看看这精致的五官是不是画出来的,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只是动了动手指,就微微握拳,抵在下巴上咳嗽一声“算了,这边没事,白江白湖,你们先出去。”
两个侍卫略微有些遗憾的出了帐篷,丁虎见似乎真没事儿了,就把昨天的作战情况简单说了说,还大言不惭的自吹自擂“您是没看到我们千总的身手,那长剑在他手里就像游龙一样,我还以为小命就要交待了,谁知道我们千总一剑就轻轻松松把那老贼的大刀给挑开了,又是一剑,就灭了那老贼。”
滔滔不绝,神采飞扬,提起打仗的事情,他尤其有精神,连纪蓉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了,吹了一会儿牛,见温峤始终神色淡淡的,不由有些无趣,抱拳道“那参将大人,事情就是这样,您看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温峤点点头“你家千总的功勋,我自然会如实上报朝廷,你们立下大功,很好。”
丁虎好不容易得了他想要的话,呵呵一笑,看似十分憨厚的模样,又深深看了纪蓉一眼,就要走出帐篷。
“慢着!”
温峤叫住他。
“大人还有事情?”丁虎眉眼一展,一股凶悍之气就冒了出来,温峤不为所动,对他说“你们的功勋我记住了,不过我帐篷里的事情,你也要记得守口如瓶。”
丁虎的目光又转到纪蓉身上,在她那张漂亮的比一般女人还要美个数倍的脸上打了个转“这个……大人,您还是先管好您自己的手下吧,刚刚实际上是他们看的最来劲——至于您帐篷里的事情,小的自然不是嘴碎的人。”说完就抱了抱拳,状似恭敬,实则傲然的离去。
温峤见丁虎嘴上说的好听,明知道他在糊弄自己,居然也不生气,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走到榻前坐下,倚着厚厚的枕头重新拿起书“你也看到了,你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纪蓉愁苦的什么似的,她刚刚听丁虎说起打仗的场景,不由心神向往,差一点就把自己惹的祸给忘了,如今温峤提起来,她才想起来自己的事,可怜巴巴问“那怎么办?”
温峤想了想“也没什么,你这幅样子确实不好在军中行动,不如你把你要打听的人告诉我,我替你慢慢找,你住回我府里去。”
纪蓉怎么可能答应,好不容易才来到军营,连个眉目都没有呢,要她放弃那是不可能的。
见她十分决绝,温峤只好再一次把白湖叫了进来,又问了纪蓉平时擦脸的药膏放在哪里,叫白湖去给她取来,嘱咐她道“快擦上吧,明天带你出去配药。”
纪蓉一听他把话说的这么明白,连自己出去的目的是为了配药膏都已经想明白了,更加赧然,真心实意的对他道了句谢。
顶着这样的一张脸,露出一副可怜相蹙眉瘪嘴的道谢,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忍不住心软,温峤不是铁石心肠,何况他根本就没怎么生气,要气就气这一切发生的时机太不凑巧,或是纪蓉不知为何居然对那人如此执着,宁肯在军中受苦也不肯离开。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往脸上擦了擦药膏,不一会儿就把一张脸重新擦的黄黄的,黄到难辨面目那种,又是想笑,又是无奈“你下去吧,以后凡事小心些,我不可能随时都在你身边,你万一出了事情……”他皱皱眉,良久小声道“我也只能尽量不让你出事,所以你更要小心,不要老是给我惹祸。”
纪蓉得了他这样的一句话,虽然凶巴巴的,实际上关心流露,怎么能不感激,见温峤又咳嗽了两声,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样子了,就说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又难受了?”
温峤轻轻按了一下胸膛,他不是小孩子了,已经懂得忍耐疼痛和难受,只是摇摇头“你去给我煮药吧,一会儿让别人送进来就好,你在帐篷里呆着,就算是找人,也不要走远。”
纪蓉连忙点头,跑出去给他熬药去了。
温峤这才放下一直装作再看的书本,蹙紧没使劲按着胸口,在榻上蜷缩成一团。
“大人,你是没瞧见那个被参将藏在帐篷里的小美人儿,啧啧,我总觉得他长得太漂亮了,说不定就是个女的,想不到参将看起来文绉绉忧国忧民的样子,实际上是个色胚。”
景飞鸾的帐篷里,丁虎一脸兴致勃勃的跟他绘声绘色的形容发生的一切,哪里还有之前一点儿憨厚老实的样子。
莫正阳听得好奇,问他“你都说了那个温峤也是才发现那人往脸上涂了药膏,还说他藏女人?温峤这人我知道,他最刁钻可恶,不过人嘛是个好人。”
景飞鸾寻思了一下“你和温峤也见过?”
“见过一次,不过是我远远见到他了,你知道他和我们玩不到一起,他老子是个死心眼的,恨不得把一家子都报效朝廷了,哪能让他出来跟我们鬼混。”莫正阳呵呵笑。
景飞鸾轻轻放下手里的毛笔“你也说了大司马一心报效朝廷,以后就不要这样不尊重他,温峤这一回来此地投到安西将军帐下与飞尘将军打擂台,实际上是以卵击石,九死无生的一条路。”
莫正阳耸了耸肩,这是纪蓉平时经常做的动作,他也跟着学会了“那有什么,他不够聪明,总想着要和人家对着干,就不能学学咱们……哎呀,呜呜呜,丁虎!你放手,你疯了?”
丁虎一把捂住莫正阳的嘴,堵住他接下来的话,又快步走到大帐外面转了一圈,装模作样的伸伸胳膊,晃晃腿,一进帐篷,就看到莫正阳蔫头耷脑的缩在景飞鸾身旁坐着,知道他是被千总大人收拾了,贼贼一笑“叫你说话没分寸。”
莫正阳瞪了他一眼,无奈转移话题“你再给我详细说说那人到底多漂亮,怎么就漂亮到让那些人都看直了眼的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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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今天想偷懒只更一章了,后来看到蔷薇给我那么多月票,还有大家的月票和打赏,太不好意思了,所以再来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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