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蓉手臂受伤,是被腰刀划了个口子,出了不少血。她从来到这里之后还没怎么生过大病,更没受过伤,自己没觉得怎样呢,温峤先紧张得不得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到了地方,温峤就把她带到帐子里,要看她手臂上的伤势。纪蓉哪敢当着他的面脱衣服,咬咬牙把破破烂烂的袖子拿匕首划开,露出手臂。温峤拿了药膏要亲自给她上药,纪蓉连忙推辞“我自己来就好。”
温峤没有坚持,坐在一旁看到她咬着牙用湿布巾蘸干净手臂上的血迹之后默默涂药,觉得她这么忍气吞声的样子分外可怜,忍不住说“还是请大夫来看一看。”
纪蓉连连摇头,似乎对大夫十分抗拒。
温峤看的大夫多了,自身也不喜欢见大夫,见她一直坚持不看大夫,只好守在一旁,又派人熬了药,纪蓉忍着苦喝了,已经困得厉害,就迷迷糊糊的躺下来了。温峤坐在一旁,轻轻给她往手臂上缠纱布。
纪蓉忽然笑了笑“我就是受了个小伤而已,要是上战场,这点伤算什么呢。”她想起这阵子打的仗一场接着一场,刀枪无眼,景飞鸾也必定逃不开这些的,他在战场上不知道多艰难,就长叹了一声。
温峤还以为自己下手重,弄疼她了,手上颤了一颤“你一个伙夫,天天跟在我旁边就好,上什么战场。”
纪蓉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低声说“因为我怕我找的人要上战场。”
温峤就皱起眉头“你到底要找的人是谁,难道连我都不能说?”他略微停顿“莫非他是犯了什么事?”
纪蓉伸出另外一只手蒙住眼睛,声音平稳“不是的,他是个好人。”
温峤仍旧皱着眉看她“他是你什么人?”
纪蓉叹息“等我找到他你就知道了。”
“现在不能说?”
“现在我不想说。”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纪蓉才说“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这军营里这么多的人,我不想让你替我兴师动众。我来找人,本来就是我瞒着所有人的私自行动,他压根不知道我来了这里的,我找到他之前,还要找个好借口,免得他生我气才是。”
她好不容易想了这一番说辞,总算把温峤糊弄过去,又躺了一躺,等温峤给她包扎好之后就坐起来,要回自己的帐篷。
温峤没有理由留她,只好看着她出了大帐,愣愣在床边上坐了许久,忽然叫白湖进来,把那生肌治伤的药瓶递给他,让他给纪蓉送去。
“公子亲自送去不是更好?”白湖仿佛看出什么,忍不住多嘴一句。
温峤瞪他一眼“你不懂。”
白湖硬着头皮说“属下确实不懂,不过属下看的清楚,您对纪小公子关心的很。他这一回受了伤,您顺势对他好一些,他怎么会不记您的好处。”
温峤声音平淡“说了你不懂,你果然不懂。白湖,你以为我算什么人?我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人,在这军营里朝不保夕……如今冷眼看着咱们的人有多少?有时候我对一个人太好,反而是害了他,对纪还真来说,也许离开我,反而才是最大的好处。”
白湖不说话了,接过了药瓶,走出帐篷前说“公子,不管怎么样,属下们会拼死护着您的。”
温峤捂住胸口咳嗽了一声,白湖重新走进来,扶着他给他在身后垫高了被子,让他可以舒服的靠在上面之后才默默离开。
纪蓉回到帐篷之后顾不上再去照顾安平和崔二牛两个人,扑在床上就想睡觉。她知道这是自己大量失血造成的困倦,多休息休息也就好了。过了一会儿白湖进帐篷给她送药,纪蓉勉强打起精神道了一声谢,眨眨眼,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
谁知道白湖没有马上走,而是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轻声说“纪兄弟以后还是要小心一些,你今天一时意气在军营里杀人,如今我们公子还能包庇,但他也不是什么都能替您拦下来的,往后万一您又像今天这样闯祸,公子贵人事多,不一定能照顾的了你。”
纪蓉本来困得厉害,听他这一句似乎是抱怨的话忽然就有些清醒了,睁开眼睛看了白湖一眼,见他眼神清明,并没有露出生气的模样,想了想说“这话是你的意思?”
白湖点点头“你知道公子的性子,他怎么会说这种话给你听,若让他知道我私下劝你,肯定又要罚我。”
纪蓉说道“我知道你是好意,我不会告密。”
白湖哂笑一声“告密什么的倒是无所谓,我是为了公子着想。他从小受了不少苦,几乎没有朋友,你既然机缘巧合和公子走的近,我们做下人的,当然盼着你能多为我们公子着想。”
纪蓉点点头“我记着你的话了,今天我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朋友被人凌辱。”
白湖想起来安平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思绪断了一下,就说“您的朋友太多了,我们公子只有您一个朋友。”
纪蓉见他越说越不着边际,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给温峤惹了麻烦,他来给温峤打抱不平来的,作为切切实实惹了祸的人,她只好认下这些话,还保证说“以后绝不会了,你放心就是。”
白湖这才肯走了,他见纪蓉可怜兮兮的躺在床上养伤,温峤又是那副病容,心里一团郁气出不来,抓来白江又念叨了一通。
白江始终板着脸听他说,末了忽然来了一句“你觉得纪小哥闯祸,行事冲动,但若是换做你,你能忍么?”
白湖愣了一愣,设身处地想了想,换作是自己的话……少不了也是先杀了再说。
白江又问他“军营里严令不许聚众闹事,像今天这种龌龊之事更是严加禁止,公子的眼里揉不得沙子,纪小哥是他的朋友,若是连这种事都看着不管,你觉得公子还会认他这个朋友么?”
几句话说的白湖没了脾气,虽然如此,白湖仍然说“可这件事可大可小,公子一时把事情压下来,今后若是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白江说“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文章可做,这种鸡毛蒜皮又岂能撼动咱们公子,还是你最近跟着公子许久不见血腥,连杀几个人都怕。”
白湖彻底没话说了,他有种自己在自寻烦恼的感觉,又想起他因为这件事还跑去找纪还真发了一顿脾气,更加觉得自己蠢的不能再蠢。
谁知道等纪蓉的伤快好了,依旧去练马,见到白湖还和往常一样的态度,白湖才真的后悔起来,深恨自己平时看起来有几分机智,到了关键时候却掉链子,幸好纪还真不和他一般见识。
抛开白湖的小小别扭,纪蓉这阵子过的很是充实,受伤没有事情做,她就偶尔会找安平和崔二牛聊聊天,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开解安平,安平一来这里就大病了一场,发了一场高烧,好不容易烧退了,略有些沉默寡言。后来纪蓉天天找他说话,为了给他解开心结,还组织了一个小型故事会,天天给几个熟人讲故事,就讲金庸大大的书《射雕英雄传》。
安平等人第一次听这种颇带着主角光环的长篇故事,听郭靖背负着国仇家恨闯入江湖,经历一番风雨,最终成长为一位“侠之大者”的武林民族英雄,都听得入迷的很,每天做完手头上的事就缠着纪蓉讲故事。后来连温峤都被惊动了,纪蓉再一次在灶台旁边讲故事的时候,温峤摇着扇子施施然走了过来,两个兵卒给他搬来椅子和厚实的毯子枕头,刘老汉一边听故事一边烧热水给他冲茶,纪蓉看着这个人舒舒服服的让一圈人围着他伺候,还时不时问自己“降龙十八掌威力到底有多大?”、“黄老邪是杜撰还是真有其人?”、“宋朝是映射什么朝代?”
被他问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问的头大,严正声明再乱提问就不讲了,温峤才稍微消停下来,和大家一起跟着听她继续往下讲。
这一讲就足足讲了大半个月才把故事讲完,众人都听得食不知味了,每天琢磨的就是之后的剧情,乍然听纪蓉不再说“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而是换成了“全书完”,一个个都愣住了,再回想起射雕这精彩纷呈的一段时光,各个回味十足。
譬如安平,听郭靖如此为家国大义付出一切,十分佩服他身为大英雄的所作所为,近日里脾气渐渐重新恢复成原来那样天真开朗,冷东带给他的阴影已经在散去。
譬如温峤,感叹黄老邪痴情的同时对他的一系列行为无条件支持,又觉得郭靖蠢笨,做人虽然不错,但所做的事到底不合他胃口。
又譬如白江和白湖,两个武痴听到种种出神入化的武功,一心琢磨起武功秘籍的事情,尤其是对飞檐走壁的轻功和所谓的内功十分感兴趣,毕竟这种武功在现实中并没有见过真正存在的。
还有崔二牛主要是听黄蓉和郭靖的爱情故事的,为两个人不离不弃感动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至于刘老汉则是更加喜欢洪七公一些,他觉得爱美食的洪七公身上有自己的影子,两人唯一不同就是境遇和命运,若他也有洪七公那身武功,也会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者。
讲完了一本《射雕英雄传》,人人都有感慨。纪蓉最大的感慨是以后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再讲故事了,天天被逼着说一两个时辰,说的口干舌燥,是个人都坚持不下来,有时候温峤闲下来了恨不得要听半天,讲个故事纪蓉觉得自己愣生生掉了两斤肉下去……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春天到了末尾,河边的野花开的旺了一些,三月春换成了野杜鹃,纪蓉有一次路过那些大片的花丛时很想折下来几枝拿回来插在瓶子里,又怕别人说她“娘里娘气,”只好忍了。
没想到第二天再去看,那一大片野杜鹃几乎就没了影子,回来就在温峤帐子里看到玉瓶里供着花儿,她想想温峤作为大贵族生活精致,忍住了没吐槽。
出了大帐,去找安平的时候在他和崔二牛的帐篷里也看到了好几枝花插在帐篷的门帘子边上,崔二牛还和安平两个人在议论“今年的花开的好,幸好咱们手脚快,不然都被别人采光了。”
纪蓉嫉妒的看了一眼那几枝花,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天,出来的时候看到白湖在腰间别了一朵花,正美滋滋的对白江说“你这傻大个戴一朵花也不好看,不如给我,看我别在这里,更加显得我风流飒爽。”
纪蓉深深的被这西原国追逐自然,毫不做作的审美打败了,原来这帮古代人这么放得开,花儿不拘男女都喜欢,喜欢就摘,摘了也不怕人家说……
她又想了想昌平朝那帮大贵族们风流起来据说不管男女都要涂脂抹粉,穿大袍子大裙子,讲究沐浴熏香,还推崇优美轻盈和仙风道骨的气质,这样看来,百姓们喜欢花也就十分有道理了。
自从前阵子云风骑对蛮族的那一场大胜之后,荒蛮许久都没有了动静,西蕃又不安分起来,想要联合匈奴搞事,但因为最近雨水渐渐下了一些,水草丰美,匈奴不愿意耽误这般的好时节,不肯援手。西蕃没了援兵,只能继续指派小股的军队流窜骚扰,总之边境不少村庄都被弄得民不聊生,如此又是几场小战下来,西蕃胜少败多,终于肯暂时消停下来。
此时又有新消息传来,安乐公主已经抵达安兴城,三日后将会举办宴席招待各位将领,并犒赏大军,慰劳这一段时日的劳苦,大军得知此事,所有将士都是精神一震。
纪蓉见那些人听到这消息时一个个欢欣鼓舞的模样,心道安乐公主她大半个月前就见过了,人是真漂亮,聪明也是真聪明,但若给她个机会再见一次,纪蓉会干脆的选择不要。
她总觉得那个女人分外危险,外表端庄温婉,内心里却精明十足,这种人她可万万惹不起。
若是拿晔湖村那几个纪瑶、牛榆心或是冯青青和她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安乐公主估计只用一根手指就能碾压了她们……
温峤仿佛也知道纪蓉的心思,特地对她说“宴会当日你好好留在帐篷里,没事不要出去。”
纪蓉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一个小伙夫,懂得轻重。”
温峤深深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末了忽然道“你自己把自己只当做个伙夫,我却从来不这么看你的,你知道么?”
纪蓉哈哈一乐,怎么温峤忽然还怕她自卑不成,连忙说“伙夫也有伙夫的价值,我不会因为自己的职位低就自轻自贱,你更不用担心我会因此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温峤见她如此通透,自己也跟着乐了“是我小瞧你了。”
纪蓉笑道“你小瞧我的地方还少么?”
温峤正色说“你的剑法的确还有不足,下盘仍旧不稳,至于马术更是普普通通……”
纪蓉仰天长叹,止住他说“好了好了别说了,我会继续努力的。”
温峤这才满意的点头。
三日后,温峤换了一身衣裳,平时他都喜欢穿素色的长衫,外面加个大袍子。今天却别有不同,不仅穿了宽肩大袖的袍襦,还带了汗巾子,戴了玉冠,纪蓉远远瞧他衣服下摆层层相叠的饰物,甚至还有飘带,这一身打扮越发显得他任情不羁,瘦骨清相,漂亮精致非常。
温峤打扮完了,见纪蓉目不转睛的看他,仿佛颇为欢喜,故意问她“我今日如何?”
纪蓉夸赞道“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京都第一美男,你这般打扮,怕要压过在场所有人的风头。”
温峤点点头,想了想那一干粗鲁的将士确实多不及他,忽而又想到一个人,微微不满的撇嘴说“我知道你向着我,不过军中还算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人,我也不敢说都能压过去。”
纪蓉听他还挺在意这外貌上的虚名,想起来这年头的审美风潮十分苛刻,而且上到士大夫高门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对长相漂亮这件事十分推崇,也就理解他的想法了,心下暗道“温峤都美成这个样子了,我就不信还有比他长得好的,就算是那个所谓的飞尘将军也顶多有气势了一些,温峤看起来不像是那么谦虚的人啊……”
又琢磨着,这西原国果然喜好奢华,这种风气在国家强大的时候还好,现在战乱还是追逐这种浮华的风气,这就不大美妙,只希望战争赶紧平定,老百姓安居乐业,昌平王朝才能继续保持强大,不然再这么下去,国家有什么理由不败落?
看着温峤带着白江慢慢走远了,她斜眼看了一眼白湖“你又留下来做什么?”
白湖皱眉道“你以为我想留下来,公主举办宴会不知道多热闹,可公子说营中不能没人管束,非要我留在这里看着你们。”
纪蓉挑了挑眉,故意说“可惜了,安乐公主那般美貌,你这回不去看,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她一眼。”
白湖本来就因为上一回守在门外,没能见到安乐公主真容颇有怨念,听纪蓉这么一说,心里更加不爽,纪蓉则在一旁看着他偷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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