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星文满腹怨愤,纪蓉看在他还是个小屁孩的份上,不和他计较,尽管握着马鞭的手用力到冒出青色的血脉,她还是努力将这一番话消化了,笑着说“萧将军说的极是,草民留在城内不过是云麾将军为了让我协助温将军一些无关军务的杂事罢了,此次守城一役,草民并没有出什么力,都是不知情的人以讹传讹,误传而已。”
这可当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在场众人大多数都在心里暗暗赞赏她风骨卓然,这昌平朝的风气就是如此,不光在文学创作上,情感追求慷慨悲凉率直,整个西原国从里到外都欣赏透着大气的人物,尤其推崇思想感情高迈不凡,纪蓉这么一说,高下立现。
可惜造化弄人,纪还真这么一个人物却没有生在高门世家,而高门世家的子弟,正以傲然姿态审视着她。那些讲究家世的官员们又立刻这么想着,虽然心里对她颇为欣赏,碍着萧星文,谁都没有表现出来对她的赞誉有加。
萧星文见她服软,冷哼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你以后说话办事务必要小心再小心,莫要再行不堪不好的事,让人抓到云麾将军把柄,届时云麾将军自己就需先拿你正军法。”
这句话就有些意思,纪蓉站在原地揣摩了一会儿,那萧星文已经昂首带着人走远了。纪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谁都看不出来刚刚受了一番侮辱的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敢跟她搭话。
好不容易出门跑了一会儿马,还没乐呵到半个时辰就被人扰了清净,纪蓉心里当然高兴不起来。但她知道若自己露出一丝不满的神态,立刻会被有心之人当做什么可以议论一番的事传到萧星文耳朵里去。而且她身后那一对双胞胎姐妹已经很不高兴了,纪蓉不想再火上加油,让这一对姐妹更加怒火滔天,冲动之下干出什么无法挽救的祸事。
回了院子,就听人过来禀报,萧星文逼着温峤发动城中的兵马,一起出山峡关,往关外去,追杀那些在逃的散兵。温峤一怒之下差点就和萧星文吵起来,这会儿两个人正互相讽刺呢。
纪蓉长叹一声,小声说“这种事情我更不能去掺合了。”
过来禀报的人是个小将军,平时前厅有什么事情温峤都让他过来找纪蓉说的,因此算和纪蓉能说得上几句话,见她自言自语,也说道“温将军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怕您在别处听说了,再着急找过去,温将军说了,这件事他自己有主意,让您不必担忧。”
纪蓉心道温峤所谓的主意必定就是直接正面怼这位急于建功的萧将军,若是安乐公主肯劝劝也就罢了,若是安乐公主不打算管她这位弟弟,萧将军那脾气,温峤讲再多都没有用。
果然当晚又传来消息,萧星文居然不经过温峤,直接开始调遣城中守军。纪蓉一听这个就知道事情要遭,这山峡关的守军如今才剩下多少人,大半都是景飞鸾和温峤属下的兵士,能听萧星文的就怪了。
那萧星文也是奇怪,不用他带来的人,反而拿着别人手底下的兵随意使唤,难道那些朝廷兵比这些戍守边关多年的儿郎更珍贵一些么?
她找来尤为商量,尤为这人脾气直,当着纪蓉的面更加不会掩饰“小屁孩儿也敢大放厥词,爷爷懒得搭理他,明日早上出兵,老子的兵一个都不许动,全都在军营里窝着。他要是有本事,就把爷爷们都抓了砍头!”
纪蓉摇头道“你和他犟什么,他身后是宣王,咱们是什么?不过他确实越矩了,咱们是神枢军,他手再长,也伸不到咱们头上。”
尤为连连点头,睁大眼睛看向她“老大,您有什么好主意么?”
纪蓉略微有些为难,仔细的想了一会儿,苦闷道“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温峤肯定不会同意他的所作所为的,你们也不用主动和他对着干,就装作不知道该听温峤的还是该听他的,暂时按兵不动好了。让温峤和他周旋,他性子急,必定坚持不了多久的时候,况且他手下有兵,其实也不是那么稀罕咱们这点儿兵力。”
尤为一提起这件事就生气,气呼呼说道“哼,这黄毛小子鬼精鬼精,打算拿咱们当探路石呢。”
纪蓉笑“年轻气盛,等他长大一些,就知道这种事情最是失了军心。”转头又想起正事儿“云麾将军怎么样了?”
这两日她天天都要问一样的问题,景飞鸾带兵追逃兵,一直都没有消息,莫非真得应了穷寇莫追一句话,那些逃兵又在路上布置了埋伏,以至于景飞鸾出了什么事情,才迟迟未归?
尤为说“将军如今果然没有消息回来了,我们这些人也都奇怪呢,听说老滕王的三万人也跟着没了消息,这事情着实古怪。要是将军回来,咱们哪里还用在这听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个子胡乱号令……唉,如今也只能盼着将军早日得胜归来了。”
纪蓉听他说这种话,心里也跟着越发着急,但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只好带着满腹的担忧上床睡觉。第二天午时,萧星文果然耐不住性子,见调遣不动城中军士,直接带着朝廷军出了山峡关,朝着逃军的方向一路找过去了,说是路上若是遇到部落,也要顺手灭了,如今西蕃兵力孱弱,正是大举进攻的好时机。
纪蓉没想到他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倒也真心实意的找到温峤,赞誉了一句“想不到萧星文有几分眼光。说实话,这时候若咱们的大军肯拧成一团,一鼓作气,说不得真的能趁他病要他命,将西蕃给打下来。”
温峤面色冷峻“就凭他?”
纪蓉心想也是,萧星文的确找的时机好,但他一点儿临场经验都没有啊,他就这么跑了,那不是羊入虎口么?
温峤话音刚落,外头已经有急报一路进来“将军,安乐公主带着一千人马也和萧将军共同出城去了,此外她还调动了节度使手下的一个营兵马,还从府首那里要了守城军两千人。”
话音落地,纪蓉与温峤齐齐变了脸色,纪蓉忙问“城中还剩多少守军?”
那士兵说“算上神枢军,还剩六千人马。”
纪蓉咽了一口口水“这萧星文胆子也太大了,六千守城军,若是这时候对面杀个回马枪,咱们能撑多久?”
温峤摇头道“杀个回马枪的可能性倒是不大,但也要防备着。他们既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要承担后果。传我号令,今日起重新安排轮值守城,时刻注意山峡关四周动静,同时派哨兵绕城五里不断巡视,以防敌军偷袭。”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纪蓉松下一口气,心道幸好有温峤在,这人看着文弱白净,谁知道关键时刻这么顶用。不过这种心里话她当然没有傻到对温峤说。
萧星文和安乐公主都去“建功立业”了,纪蓉和温峤反而不知怎么的,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实在是这种仇人就在眼前还没办法动他们的滋味太煎熬了,纪蓉是怕给景飞鸾添麻烦所以忍了,温峤是想追查解药的下落所以忍了,两人俱有顾忌,愣生生和仇人和平共处了这么久,心理压力怎么能不大,安乐公主一走,反而借机让他们缓了一口气。
纪蓉想要放松放松,就提议两人玩几局五子棋,围棋这种高大上的东西她是十分弱的,和景飞鸾下过两回,哪怕景飞鸾让她九个子,纪蓉也能把自己给玩输了。
既然如此,纪蓉只能遵循前代穿越者的习俗,将五子棋发扬光大。太阳有些大了,嫣红站在她身后,轻手轻脚的给她把额前散落的发丝重新拢起来,温峤一只手拄着下巴,看着嫣红给她梳头发,挑眉说“也好。”
若是平时,温峤一定会对纪蓉的要求冷嘲热讽一番,顺势提一提她的剑法要巩固,逼着她扎马步,或者叫来安平,让她和安平比试比试,从而得知自己与天才之间的差别。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纪蓉虽然笑吟吟的,实际上心情十分消沉,舍不得说她。
就看着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在那玉盘上放下一颗棋子,心念微动,也挨着她放下。
温峤体质弱,中午的时候太阳大,大夏天的热乎乎,不用加衣裳。他伸出手去的时候露出一段玉色的手臂,白的几乎透明。纪蓉看他眼下一片青色,知道他这些天必定是累惨了,还要打叠起精神和那个萧星文对峙,怪不得都没怎么用心拦,想来也是有心无力了。
两人玩了几轮五子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第一局纪蓉糊里糊涂的就赢了,之后居然一回都没有赢过,连站在她后面看着的嫣红柳绿都看不下去了,劝纪蓉道“小公子,不然您找些别的乐子吧。”
纪蓉豁然抬起眼皮等着温峤“你以前玩过这个?”
“自然。”温峤一脸理所当然。
纪蓉懵了一下,忽然怀疑的看着温峤“你知道二十一世纪么?”
“什么?”温峤明显愣了一下,很快恍然“你又说些古古怪怪的话了,纪还真,你家乡果然是东域?我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你说的那些怪话。”
纪蓉试探不成,知道自己再一次想多了,就说“这五子棋明明是我们家乡才有的一种博戏啊。”
温峤失笑道“你怀疑我也是你家出身?纪还真,你想多了。《增山海经》中记载休舆之山有石焉,名曰帝台之棋,五色而文状鹑卵。这种民间戏法,西原早在不知道几百年前就传遍了,莫非你以为只有你们家乡的人才会?”
纪蓉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忽然想起自己在图书馆里见到过介绍五子棋的文章,据说这种玩法早在尧帝时期就有了,亏她被无数穿越小说误导,忘了自己看过类似书籍,还以为五子棋是只有她才会的现代人独有的简单乐子。
唉……怪不得输的这么惨。纪蓉决定不从自己的智商上找原因,而把输棋的原因归结到经验缺乏上。
两人玩了这么一阵子,纪蓉输的有点儿急眼了,正打算告辞离去,竟然又传来了急报。那急报的人一路跑了进来,气都没有喘平。温峤让他慢慢说,士兵喘了两口气,语速很快又极清晰的说“将军,云麾将军那边传来急报,老滕王的三万兵力追击西蕃军陷入重围,云麾将军带兵解救,遭到荒蛮人埋伏,云麾将军受了伤,如今几万神枢军和老滕王的三万军马倒是聚守在一处,但云麾将军具体伤势如何,再也没有消息!”
纪蓉一下子站起身来“什么?”
她话音惶急,仿佛再也没办法忍耐内心慌乱,但还没等到问个明白,不一会儿好几个偏将千总全都急匆匆进来了,显然也是听到了消息,纪蓉强迫自己压下所有慌乱,心头沉重的重新坐在了座位上。
这一回思绪纷乱,听那些人说了半天,却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什么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只想着景飞鸾受伤没了消息的事情。
一个将领忧心忡忡的说“听说飞尘将军也为了这件事十分担忧,但却只传令让五千士兵前去接应,其余将士留在焉支山附近解决残余逃兵,或是回安兴城待命。若是之前咱们城中人马没有被带走那么多,我还能带一支队伍明日就赶去增援。如今咱们宁安城人手空虚,萧将军也早已经带着大兵出发,轻易是不能回来帮忙了……”
纪蓉连连冷笑,她心里何尝不知道那个飞尘将军和萧星文都是不靠谱的,根本就不可能指望这种人救援。但说实话,让现在这种情况的宁山城出兵也极不现实。
她沉吟了一下,忽然说“不如这样,我带着三百将军留给我的人手,去找他。”
众人都吃了一惊,温峤立刻就厉声呵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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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了,睡了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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