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陪侍在老皇帝左右,老皇帝让他坐,他却不肯坐下,躬身道“父皇,儿臣祝您福比海深,寿比江长。”
老皇帝倚在亭栏边上,淡淡道“这些话你前面不是已经说过了,何苦还要多跑一趟,说这些话再哄朕一遍。”
宣王白了脸颊,抬头飞快的看了老皇帝一眼,见他望着亭外,似乎沉浸在美景之中,讷讷道“父皇何出此言,儿臣的一字一句都是发自真心。”
老皇帝淡淡道“你若真的是发自内心,就坐过来,到朕身边来。”
宣王喝酒喝得有些多了,脸上却仍是发白,见老皇帝让他到身边坐着,眼圈有些红了“父皇,儿臣惶恐。”
老皇帝朝他招手,他便挨着一小块位子坐下,半个身子都虚虚悬着“儿臣今日惹父皇生气,心里实在是郁郁难安。知道父皇不喜欢儿臣的一些想法,但本着为天下社稷安危,儿臣还是说了,做了。父皇,您是怪儿臣了么?”
老皇帝叹了一口气,深深看着宣王,轻声道“你有这份心,很好。但你已经不是当初跟在朕身边,想要朕抱抱的那个小孩子了。你有了妻室,连儿子都长成人,朕知道你心里怨朕一直不将太子之位给你,但朕每每想到当日太子如何在朕面前惨死,朕的这颗心就痛的厉害。”
宣王闷闷不语许久,闷声道“父皇还以为当日的事情,和儿臣有关么?”
老皇帝的眉间已经有了褶皱,说道“有关无关,还有什么关系?朕已经死了一个皇儿,总不能再死一个,两个,朕的江山还没有稳固,你们该为朕出的力气,也还没有出。皇儿,你说是不是?”
他双目锐利的看向宣王,宣王身体微微颤抖“父皇心疼儿子。”
老皇帝说道“你比你太子弟弟年纪大一些,小时候你们两个经常玩在一处的,后来你那母妃总是在你耳边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使你对太子有了芥蒂。太子念着旧情,总是不忍心和你疏远,还曾经为了和你一起念书忍着发烧也不说,你可还记得么?”
“儿臣都记得。”宣王眼眸微闪,似乎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那笑容一闪而逝,转眼双目再次回复清明,他低声道“当年的事情,儿臣是想帮太子弟弟的,奈何罪证确凿……”
“好一个罪证确凿。那些罪证是如何来的,你和平王应当比朕要清楚。”
宣王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看着老皇帝,见他不动,轻声说“父皇刚刚喝了酒,不如吃一口点心垫垫吧。”
容妃一直没有离开,闻言用小帕子垫着块点心送到皇帝面前,纪蓉打眼一看,那点心确是她经常做的马蹄糕,平时皇帝很喜欢吃的一种糕点。
老皇帝没有接那块糕点,只是问宣王“你就这么想要这个位子么?”
宣王大惊,连忙从座椅上滑下来,跪在地上说“儿臣不敢。”
老皇帝肃然道“好,你若是真的不敢,那这一块糕点就当做是朕赏你的,你当着朕的面吃了它。”
宣王大吃一惊,抬头看向老皇帝,脸上白的吓人。容妃也吓到了,看着自己帕子里的那块点心就像是看着一条毒蛇,但她终究是深宫里熬出来的,很快对宣王笑道“宣王,这是皇上赏你的,还不快接着。”
宣王讷讷用手接过糕点,整个人都有些怔怔的,眼睛里充满了犹豫和恐惧,老皇帝温和问道“吃了吧,看这块糕点的形色,像是蓉儿做出来的,可惜味道太冲,和蓉儿的手艺还是有天差地别。”
纪蓉整个人都被惊住了,呆立在一旁一声都没有出,过了一会儿见到宣王痛苦着在地上磕头“儿臣愧不敢受……儿臣何德何能,能用父皇的食物。”
老皇帝笑的更加温和,将那块糕点掰开放回他手中“我儿孝敬了这么多的好东西,为何自己却连一块糕点都不敢吃?”
宣王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忽然眼睛发红,两道眼泪流了下来“儿臣错了。”
老皇帝直勾勾的看着他,山风远远吹来,带着满园子荷花的清香,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这糕点有什么不妥,但宣王知道老皇帝已经知道了一切,深深磕头痛哭。
“你既然不爱吃,就不吃吧。只是这点心送来之前,朕已经让人分了一半给你母亲,她这些年教养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长成如今这样,也是她在后头出了大力气。”老皇帝起身向亭外走去,也不回头看宣王失魂落魄的瘫倒在地上的模样。
帝驾缓缓离去,纪蓉听到身后宣王嘶声裂肺的喊了一句“父皇,您真的不要儿臣了么?”
老皇帝按了按手,銮驾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福庆跑到宣王面前说道“皇上说了,不管怎么样,您始终是他的儿子。皇上说他心里总是想着,您小时候最爱到他的膝上坐着,拿御桌上的点心吃,那个时候皇上对您的心,和现如今,是一模一样的。”
宣王愣愣坐在地上,久久不说话。
次日宫里传来消息,惠妃重病已久,无力回天,已经于昨夜归天。
宣王当日就自请去西域守卫边城,群臣哗然,老皇帝犹豫许久后将宣王、平王及汉王全都重新赏赐了封地,将他们远远遣了出去,并下旨这三人无诏永远不能再入京都。
宣王面目沉静的接过旨,自始至终都没有抗辩挣扎一句。
轰轰烈烈的一场闹剧似乎由此已经落下帷幕。半月过后,云麾将军带着大兵回京,当日京都四门大敞,景飞鸾在京都门口将兵符交给了来迎接他的福庆公公,居然就这样孑然一身的去了皇宫复命。
天上下着连绵细雨,云彩厚厚的,不漏一丝光亮。纪蓉在宫中等着景飞鸾归来,听到他孤身一人进了宫,心里五味陈杂,竟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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