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夜过去，彷如昨夜的热闹与喧哗如梦幻泡影般碎裂的一干二净。
天空上起了鹅毛大雪，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银装素裹，可……看似美丽的外表下，这个冬天刚一开始便出乎意料的寒冷，即便如此，大街上该出摊的小贩依然不减，只是昨日脸上的喜悦在今日已经变得满是愁苦。
望着天上一刻不停歇的大雪，心里已经在想着这个冬天到底该怎么熬过去了……
在这个世界上，贫穷与富有总是两极分化，有些人一辈子都不需要为生存、吃喝这等琐事而发愁。
城西，李府。
朱红色的大门被两名帮众用力推开，李昭今日穿着崭新的白色儒袍，肩上披着雪白的貂皮，面色沉稳，身后跟着一脸喜色的柳孰名，两人出了府邸，径直上了门口的马车。
“驾！” 体型壮硕的马夫高高扬起马鞭，啪的脆响打在马儿的屁股上，嘴里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化为实质性的白雾，经久不散。
两名帮众目送马车远离，脸上竟也是喜色覆盖，嘴角的笑意止不住的上扬。一人拉住门环，边关门边自豪的开口道“这次咱们帮主真的是平步青云了。”
今日谁不知道张府尊要收帮主李昭为弟子，到时候参加拜师典礼的哪一个不是政坛、文坛的巨匠，对于这些草莽帮派的打手来说，已是与有荣焉，更何况能在李昭的府邸守大门，他们哪一个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亲信。
“到时候说不定咱们也能像丁老大一样，混个衙役、捕头的身份当当……” 另外一人嘴角扯出兴奋的神色。
毕竟这可是有前车之例，丁青现在都做到了捕头一职，据内部消息称……经过雁门村一事衙门人手方面大减，魏总捕头在内的衙役都死光了，要不是丁青资历尚浅，估计都能被操作到衙门总捕头一职。
两人对视一眼，嘴里发出“嘿嘿”猥琐笑声，只觉得未来的生活无限美好。
……
官邸。
这里是张显宗个人办公所在之地，占地极大，平日里基本没什么人敢靠近，不过今天到底是有所不同。
许多辆或是古朴或是华贵的马车，停在官邸门口，或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或是仪表堂堂的中年男人在各自随从、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进去。
今天来这里的都是武骏各大名门望族，其人脉关系基本都在幽州境内扎得很深，其实来这里就是当个见证人，他们心里跟个明镜似的，谁不知道张显宗想给他的新弟子铺路。
收徒这事，操办起来可大，可小。往小的方面说，就拿李羡当初拜师张正来说，只不过简简单单磕了三个响头，这师徒关系就这么确认了下来。
往大的方面说，就比如过了今天，整个幽州境内但凡在官途上混的人都知道武骏府尊张显宗收了个弟子，叫做李昭！
张显宗这辈子就收了一个学生，这含金量可想而知。
大堂内，不少人已经落座了，他们都来得比较早，这黄道吉时也还没到，两位正主也不在场，周围来往的也是张府尊手底下的官吏与随从，索性捧起手里的热茶慢斯条理地喝了起来。
“你说张显宗到底安的什么心？”
角落里，坐着两位衣袍华丽的中年男人，气度极为不凡，一人神色有些阴鸷，语气冰冷。
“公孙兄慎言，慎言。”
另外一人连忙朝左右两边看了看，发现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低声劝诫道。
被称为公孙兄的中年男人，名为公孙严，值得一提的是他原先的官位是武骏的守城将军，统率四城门的防务之责。
不过现在嘛……已经不是了。
与他同坐的男人，姓王，叫做王叔宝，与公孙严是至交好友，同时也是他曾经的副将。
“哼……他张显宗为了个兔崽子大动干戈，我还不能倒倒苦水？” 公孙严双眸微眯，不过说话的语气到底还是低了下来，只有身旁的王叔宝听得见。
要说这公孙严到底何许人也？
从其姓氏便能看出来，乃幽州公孙家的人，不过是旁系分支一脉。自宋逝云是阴司余孽的事情爆发，公孙氏做为他的正妻，其背后的公孙家族，自然也是身受牵连，若是说四海商会身后没有公孙家的影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哪怕作为数百年的将门世家，一旦牵扯到阴司、前朝大燕余孽，这几个要命的字眼，统统不好使，哪怕嫁过去的女人如泼出去的水，但谁又知道那是不是特意布下的局？
好在公孙家到底底蕴深厚，而且确实与阴司没有瓜葛，在这一场一不小心就会覆灭的棋局里，活了下来。
作为动荡的代价，虽说主家一脉安然无事，其许多旁系分支却是伤筋动骨，被不少敌对的家族趁机落井下石，丢失了很多重要的职位。
公孙严就是此次“地震”中倒台的代表人物了。
“公孙兄，现在风头紧，再说我们这次前来就是为了给张府尊示个好，要不然……你什么时候才能官复原职。”
王叔宝苦头婆心地劝道。
“官复原职？哼……” 公孙严嘴里发出不屑的冷哼。
现在武骏守城将军一职，早就换成了张显宗的贴身心腹，他？怎么可能官复原职！今天他就是来看看李昭此人，到底有什么有本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哎——“
王叔宝幽幽叹了口气，他虽与公孙严是至交好友，但却不是孤身一人，作为小家族的家主，见风使舵几乎就是点满的技能。
出事时，没有第一时间断了双方的联系，几乎是拿着全家的性命来担待了。
“现在这李昭被张府尊收为了学生，公孙兄你们那边也要三思啊……糊涂的事情可不能一错再错。”
他是知道……这次动乱中公孙家旁系一脉损失惨重，心里都压着一股郁火，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而作为罪魁祸首的李昭，自然被他们所盯上，很显然这些人需要一个发泄怒火的对象。
事实上早在多日前，公孙严就偷偷跟他透露口风，要找几个江湖高手和死士暗杀掉李昭，可就在动手的前一天，张显宗竟然亲自出面找了公孙家主。
当天，他们这些旁系就被主家的人一通破口大骂，勒令他们不要做一些玩火的蠢事。
然而今天，张显宗就收了李昭为弟子！ 个中关系不由让人浮想翩翩。
“要说这李昭，还当真是年少有为，其人我也见过，当真是一表人才。” 这时，旁边的桌子有两位书生打扮的男人落座，一高一瘦。
“虽说这眼睛……” 那高个男人指了指左眼的位置，但紧接着又说道“ 不过日后若是修行到合一境，这重拾光明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坐在他们身后的公孙严脸色更阴沉了，要不是王叔宝拉着，直接甩袖子离开了。
不过这两人也不知是故意如此，还是真的没看见坐在他们身后的公孙严，话语声继续传来。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
“虽说是草莽帮派的帮主，但也是有功名在身的生员，而且李昭此人跟那些粗俗之人也不可相提并论，要知道他现在才十六岁！“
“当真是后生可畏呀！“
“哈哈哈哈……”
两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
官邸，后院书房。
一尊炭炉摆放在中央处，张显宗负手而立，李昭站在其面前。
“说入冬，就入冬了……”
张显宗幽幽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了窗外飘落的雪花，随即又挪向李昭的脸上，看似冰冷的面孔上，谁能想到这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他开口问道“黑龙帮准备过冬的物资准备得怎么样？”
李昭恭敬地拱手回道“ 回老师，早已准备妥当了，城西、城东这边不会让一人冻死。”
“嗯。”张显宗满意地点了点头，夸赞道“现在武骏的局面我很满意，这一点你做的很好，我可以省了很多心，去做别的事。”
武骏府作为幽州首屈一指的商业重镇，虽说官府每年收入的银两很多，可花销也是极大，而且城里居住的人口高达几十万。
要是光凭府衙的衙役来管理这么大的一座城市，其中花费的人力物力实在太大了。为什么他会放任武馆、江湖帮派肆意增生，不就是为了养狗和敛财，替他管理好城内的治安。
“公孙家那边从今以后没人会在敢找你的麻烦。” 张显宗对李昭保证道。
这是他与李羡做的交易，他说出的话绝不会食言而肥。
其实张显宗会收李昭为学生，这里面交易的成分居多，正如李羡昨晚自喃道“ 张显宗到底还是关心着周峰。”
大半辈子就收了周峰一个学生，怎么可能真的放弃了他，要是真被当做一颗弃子，也不会被安排到李羡的麾下。
“那昭谢过老师了。”
李昭恭敬地拱手道，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所谓的拜师就是各取所需，不过论起做表面功夫，还真没人比得上他。
张显宗背过身子，看向墙面上挂着的一副字画，沉吟了一会，轻声道“黑龙帮那边……小昭你尽快找个人安排接任，你很快就要走上仕途，草莽帮派的身份对你来说已经不适合了。”
“老师，昭会安排好的。” 李昭点头应道。
对他来说黑龙帮也不过是提供金钱和做事方便的工具而已，哪怕现在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武骏地下皇帝，当论权势而言可谓是一时风头无两，可李昭心里明白，单论帮派的大佬的局限性太大了，迟早有一天会落得兔死猢狲散的结局。
就算没有张显宗收他为徒一事，他也会进入仕途。别的不说单看丁青的捕头身份就说明他早已在布局了。
“生员已经有资格成为最普通的官吏，到时候你先好好学习，历练一段时间，体验一下基层官吏的工作，待到明年开春三月的郡试，你拿下好成绩，我再安排你往上走一走。”
张显宗的声音继续传来，只见他转过身子，嘴角噙着笑意，不复方才严肃的模样。
不管怎么说，从今天开始李昭就是他第二个学生，而且还是如此大张旗鼓的操办，对他来说师生中要全是利益关系，他昨天根本就不会向李羡提起收李昭为徒的事情。
他心里确实欣赏李昭这个好苗子，想看看这位少年可以在他的帮助下，可以走得多高，走得多远！
李昭看着张显宗脸上温和的笑意，一如记忆中长辈的模样，微微一愣，随后吐出一口浊气，脸上的冰山融化，露出笑容，郑重弯腰作揖“ 见过老师！”
“好……好好……”
张显宗上前一步，虚扶起李昭，笑着问道“李二五百主，今天是要出发去上党郡了吗？”
李昭回道“少爷这会估计已经出发了，上党郡的武举马上就要开始了，武骏离上党可有一段距离，若是再不出发，那就赶不及了。”
“你们兄弟俩，当得上英雄出少年。”
张显宗这句话说的可是真心实意，李昭今年十六岁，李羡十八，也就是说过了今年两人也只是十七，十九，尚未弱冠！
日后到底能成长到什么的地步，还真令人期待。
闻言，李昭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高兴，而是自家的少爷能够提到如此的评价，感到高兴。
就在这时，“咚咚咚……“门外敲门声响起，随之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老爷、昭少爷，时辰马上要到了，宾客们已经都到了，都在大堂那等着呢。”
“好！”
张显宗应了声，身形挺拔，目光炯炯，笑着看向李昭，语气里豪情万丈“那么也该让他们看看我的学生了，腾飞之势便从此刻开始。
”记住，我张显宗的学生就没有一个差的。”
“学生必定不会让老师失望。”李昭的嘴角露出轻笑，同样意气风发道。
随后，大门打开，风雪吹了进来，两道身影先后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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