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山摇,轰隆隆一阵巨响。
官道两侧的崖壁数不清的巨石在‘轰隆’声响中,朝着下方的车队滚落而去。
突变发生的太快,几乎让车队前面的护卫们反应不过来,而且最槽糕的就是他们身下的马匹并非训练有素的战马,这些普通的马儿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种地动山摇的场面,惊慌的马嘶声不绝于耳,异常吵闹。
因为大雪的缘故,崖壁上的凹陷、陡峭处几乎被白雪铺平,因此巨石滚落的速度非常快,几乎是两个呼吸的时间,巨石带着强横的加速力轰隆下撞,官道上的青石板被砸出一个个巨大的土坑。
碎石混脏黑的雪花朝着四面八方飞溅出去,浓厚的土雾和小规模的雪崩遮蔽了他们的视野,最要命的就是身下的马匹,求生的本能使它们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不少护卫甚至被甩了下来,一阵人仰马翻。
当江儒从车厢里钻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副场景,他的手上多了一柄古朴长剑,凌厉的眉目与方才温润君子的模样相差深渊,他微微蹙眉,炁压丹田
“慌什么!镇定下来,保持阵型!”
声音如佛门狮子吼般回荡在官道两侧,受惊而狂躁的马匹甚至因此马蹄一软翻倒在地上。
“保护老爷夫人……”
有了江儒这个主心骨出现,慌乱的护卫们立马镇定下来,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应是护卫的首领,他高举手里的大刀,顾盼之间大声吼了一声。
就在护卫们纷纷往马车这边靠齐、围拢的时候,江儒朝着四周看了看,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前面的官道竟被巨石全部封闭住了,后面的道路稍微好一些,但也绝非他们这种拖家带口的,可以迅速撤离。
寻常的山崩绝对不可能造成眼下的局面,太过刻意……
“什么人?什么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截杀朝廷命官?”
江儒攥着剑柄的手,不由青筋暴起,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不能慌,不能乱,冷静地朝着过来的护卫首领葛同命令道“立刻把后面行李板车全部搬过来……”
“来不及了……”
随即他又说了一句,江儒微微一抬眼帘,只见崖壁上数不清的黑色小点蜂拥而下,速度极快,大雪让平常不敢往下跳的陡峭山壁变得如履平地。
“老爷,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他们踏过来一步!”
说话的是护卫首领葛同,到底活了四十多年,大风大浪也算经历过不少,过了最开始的惊慌,理智和丰富的人生经验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明白这时候已到了拼命的时候。
这种规模的陷阱布局绝非短时间可以完成的。
江儒点头,锋利的剑刃插在脚下的木板里,修长的手指狠狠搓揉了下自己的脸庞,脸上又恢复那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噙着笑意,他掀开布帘,看见了儿女依偎在夫人的身边。
那两双天真无邪的眸子里带上了他却不愿意看到的惊慌与害怕,江氏强制镇定下来,嘴角流露出温柔的笑意,朝着江儒点点头,告诉他这里一切有我,无需操心。
江儒几乎是对上那一双如水的目光时,心里便懂了,他笑着说道“ 一点小事,爹爹很快就会处理好,不要害怕……”
说完他便转过身子,布帘落下。
不过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前方已爆发出混乱的喊杀声,这时候他也终于看清这些袭击的匪徒到底长什么样。
“五颜六色”的衣裳浑身上下打着补丁,长时间没吃饱饭让他们看过去有些瘦骨嶙峋,可是他们的眼神却并非麻木呆滞,而是如陷入绝境的孤狼般狠戾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尤其是……
江儒抬眸,对上了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那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手里拿着虎头大刀,正率众朝着他们这里冲过来。
……
崖壁,梁先生和赵有富一同看向底下官道发生的战斗,他手里折扇摇晃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丝,眉毛微蹙,双眼紧紧盯着战场。
没过一会,他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尽管公孙严随身的护卫训练有素,但也挡不住这一群如狼似虎的山匪,最重要的是这一群人舍得命去搏一个可以吃到一口粮食的希望,手断了,可以要牙,极其疯狂。
而且人数上占据着极大的优势,哪怕是一换五也是非常值得,这些本就是在鬼门关前徘徊的贱民在生命余晖的最后一刻绽放出耀眼的光华也算是物尽其用。
梁先生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看着山匪们已经将公孙严的车队团团围住,心下大定,眼球咕隆一转,接下来就是把这一群山匪给解决掉,然后将财宝洗劫一空、把东西拿到手,这件事就算是圆满解决了,到时候就可以开始进行第二阶段的布局。
“不对!”
赵有富看向战场中央那辆被众多护卫保护的马车,眉头骤紧。
“嗯?”
梁先生微微偏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赵有富,折扇挡在鼻翼前,问道“哪里不对?”
“马车的颜色不对,是红色的,不是绿色的。” 赵有富饱含风霜的脸庞面无表情。
梁先生嘴角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有富,‘唰’的一下朝下方看去,瞳孔骤然紧缩,浑身隐隐颤抖,捏着扇柄的手嘎吱作响,纯粹是被气的。
原本因为大雪的缘故,马车的顶盖几乎全都被大雪覆盖住,很难看出到底是什么颜色,可现在因为战斗碰撞的缘故,顶盖的雪堆零零散散地掉了下来,露出了原本的颜色,红色!
“说不定……说不定是他出发前突然换了一辆马车。”
心里这样想着,他又聚精看向马车上面的那人,尽管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出身型和服装皆不像公孙严。
“会不会公孙严还在马车内,外面的那人只是随从?”
这种荒诞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心里清楚肯定是弄错了,真正让他明白弄错的原因是那些护卫们的战斗方式,很普通,毫无特点。
要知道公孙家到底是将门世家,而且公孙严原先就是守城将军,其手底下的护卫必然是带着浓厚的战场厮杀风格,绝对不是像底下那群护卫般平平无奇,只是单纯靠着自身武力。
“赵大当家,明明是红色的马车,你手底下的喽啰却告诉我是绿色的?”
梁先生声音隐隐发颤,一字一句从嘴缝里蹦出来“你是不是在耍我?你觉得这件事很好玩吗?你掂量得出这件事情的后果吗?”
这个风霜满面,嘴唇干裂的男人扭头看了一眼梁先生,那双凶戾的眸子隐含杀意。
“那就请赵大当家亲自出手吧,事后我们会一次性提供足以过冬的粮食,也希望你可以把事情办得漂亮。“
梁先生闭上眼,强制将心底的怒火与杀意压下,折扇挡在鼻翼前,他睁开眼睛,笑容满面“速度要快,要不然后果你、我承担不起。”
赵有富冷漠地点了点头,身影拉出长长一道幻影,直接冲向底下的战场。
“”
梁先生直接把赵有富两兄弟的祖上三代的女性进行了亲切的问候以及深入灵魂的交流,随即他又是深深的恐惧,计划第一步就出错了,后面所有的布置都只能放弃或者另行调整。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黑衣,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梁先生,有百骑迅速地往这边靠近,是山字营的兵卒。”
“把踪迹彻底打扫干净,我们走!”
梁先生一阵头晕目眩,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骤然一攥,不过到底是能够被安排出来办这种大事的人,仅仅一瞬,便彻底冷静下来,吩咐了一句后,转身便跑,后面有安排好的马匹,日行百里不在话下。
赵有富死都想不到山上的梁先生直接把他们卖了,作为换髓阶段的武者,他的体魄可以说是极其骇人,不过两个呼吸间,他便冲刺到了官道上,微微蹲身,如一发炮弹般飞射到马车边。
不知何时,他的双拳套上了一副铁制的拳套,拳风呼啸,带着恐怖的力道直接打在了江儒身前竖立起的长剑上。
火花四溅,长剑被重拳打的深深凹陷进去,弯成了一个可怕的弧度,紧贴着江儒的胸膛,发出令人发酸的声响。
江儒忍不住后退一步,靠在了三尺厚的车壁上,只听一声马儿痛苦的哀鸣,车厢带着前头的马儿重重倾倒在地上。
车厢内,隐有哭声和惊呼发出,然而下一秒就戛然而止。
江儒瞳孔迅速充血,手腕微转,长剑擦着赵有富的拳套溅射出耀眼的火花,如毒蛇吐信般直刺他的右眼。
赵有富前大半辈子要么就是在杀别人的途中,要么就被追杀的路上,临战反应何其丰富,本能地头朝后仰去,一记直踹将江儒踹飞了出去。
车壁轰然破碎开来,江儒的身体呈拱形穿过马车,直接落到了后面的山匪人群里面。这些山匪还被吓了一跳,但脸上立即露出暴虐的杀意,举起手里的刀斧朝江儒砍下。
破碎的车厢内,江氏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玉手紧紧捂住儿女的嘴巴,贝齿死死咬着下唇,惊恐地望着外面的赵有富。
赵有富右眼皮上被划出长长一道口子,血液不停地流下来,让他不得不闭上右眼,看了一眼在山匪中拼命挥舞着长剑,想要冲过来的江儒,又低头看向马车内美貌的妇人,那面孔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杀了他们,速战速决……”
他朝着正在跟葛同激战的赵有财说了一句,狠狠抹过眼皮上的鲜血,五指合拢,直奔江儒去。
“哈哈哈……”
赵有财嘴里发出一连串的怪笑,手里的虎头大刀挥舞间带起鬼哭的啸声,招招朝葛同的脑袋上砍去。
方才他也看见了车厢内的妇人,相貌堪称绝色,可惜了……不过尸体还是可以趁热带回去的。
一想到这,赵有财嘴里猛然发出病态般的狂笑,瞳孔泛起血丝,粗壮的手臂青筋虬结,虎头大刀借着回弹的力道高高举起,随即带起沉闷的风声,一记力劈华山砍断了葛同挡在身前的长刀。
血光四溅!
江儒已然陷入了疯狂,长剑挥舞间便能取走一名山匪的性命,他的实力只比赵有富稍弱,但比起这些山匪来,不知强出几个档次。
可是……这些山匪几乎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死死地拖住江儒的步伐,不让他过去救人。
江儒状若疯魔,心急如焚,他已经无法做到用最小的力气发挥最大的效果,往往一剑轻挑就能将敌人割喉的剑法,此时却如挥舞大刀般将这些山匪的脑袋拍碎、砍碎!
可入目皆是牙齿发黑的丑恶面孔,嘴角挂着狰狞的笑容的山匪,他们豁出性命就为了挡他一息或者两息的时间。
“啊——”江儒咬紧牙关,从嘴缝里迸出吼叫。
山匪中,赵有富冷冷盯着江儒的身影,手里抓着一把短刃,悄声无息地靠近江儒,在他眼里这种浑身都是软肋、破绽的敌人太好对付了。
轻微的破空声响起,短刃直逼江儒的头颅。
脑海中警铃声大作,江儒眼珠微微一撇,一把漆黑的短刃朝着他的脑门直刺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就在赵有富即将要动手杀掉江儒的时候。
脚下的雪堆微微颤抖,不过在混乱的战场上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点,而此时,后方的官道上出现了百名骑兵的身影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不过真正引起他们注意的是一抹赤色的彗星冲天而降!
轰!
恐怖的声浪炸开,脚下的雪花瞬间被融化,无数土石如巨浪般翻涌而起,再被狂暴的气劲狠狠荡开,当空爆溅!
痛苦的惨嚎声奏响,血腥味瞬间浓厚了起来。
一只粗大的手掌捏住了赵有富持刃的右手,狠狠一攥,短刃粉碎,赵有富的右手从手掌到肩膀如同麻花般被扭曲起来,鲜血从手臂里爆射出去,随后如同甩掉一个破烂的玩具般随手一丢,撞上了前面的山匪。
直到这时,赵有富的瞳孔都尚未升起惊恐的情绪,连痛楚都仿佛迟来一步,呼啸的狂风在耳边吹过,他的身体划出一道抛物线撞向山匪的人群中,‘咔嚓,咔嚓’清脆的骨碎声响起,身后的十几个山匪惨嚎着摔倒在地上。
“啊——”
赵有富颤抖地捂着断裂的右半身,痛苦地嚎叫。
李羡微微蹙眉,低头看了一眼恍如被吓呆的江儒,又随即看向场上的这些山匪,眼底闪过一丝猩红,一步跨出,巨大的手掌呼啸着将几个山匪的头颅连着脖颈的骨头一同拍飞,鲜血如喷泉一般高高飞起!
血雾炸起。
短短几个呼吸间,几十名山匪瞬间被巨力拍成一团团血雾,身体被撕裂开来。
“啊!”一道歇斯底里的嘶叫声响起,最后的二十几个山匪一窝蜂地朝着李羡杀来。
李羡面无表情,屈指一弹,躁动的赤苗‘轰’的一下,变成了一道狂猛呼啸的火龙直接将冲过来的山匪吞没。
赤焰烧灼皮肉,脚下的雪堆被蒸发,火焰中,山匪们连惨嚎声都发不出来便化成一地的黑灰!
兔起鹘落间,除去与护卫死伤的十几号的山匪,其余的山匪全都被李羡一人杀掉。
而此时战场上只剩下哀嚎的赵有富和站在马车旁嘴角的狞笑凝固在脸上的赵有财,实在太快了,太快了。
几十条人命,几乎在眨眼间就全死了个干净,合一境武者的杀伤力可见一斑!
“吁——”
百名山字营兵卒疯狂抽鞭着身下的马匹终于赶来,甲胄的铁片声响起一片,所有兵卒神情肃穆地翻身下骑,将战场团团包围住。
江儒来不及道谢,看着马车旁的赵有财,心里不妙的预感渐渐升起,连滚带爬地冲向马车。
“哎……”
李羡心里幽幽叹了口气,在发现前面官道有战斗发生时,他立马舍弃马匹极速飞奔而来,可尽管如此还是晚了一步,几乎全都死光了。
“李大哥……” 小六子带着严乐一脸肃穆地走过来,微微仰头看着李羡。
”打扫战场。“
”喏!“
小六子当即拱手道。
李羡下了命令后,这时候他才有空观察起周围,他发现前面的官道已被巨石堵住了去路,随即又看向了两侧的山顶,微微蹙眉。
“敢在官道上袭击朝廷命官?”
要知道大晋朝廷修建的道路,虽然都统称为官道,但通常会分为两条,一种是平民百姓也可以走的路,另外一条只有官员、军队才能走的官道。
最后他又将目光看向了特意被他留下一命的赵有富和已然吓傻的赵有财。
“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回荡在风雪中。
车厢内,江儒一头长发披散在脸上,双眼充血几乎看不出眼白,颤抖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下儿子江寒的脸,他的嘴角流下了殷红的血液。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一把长刀捅穿了江寒的腹部,这个孩子张开着双手挡在了要伤害母亲、妹妹的坏人身前。
“我一定会保护好娘亲跟妹妹的。”
“呃——”
江儒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崩溃的声音,他的世界塌了,塌的淋漓尽致,塌的四分五裂。
这把长刀还捅穿了抱着江寒的江氏,她的眼睛里还残留着痛苦,还有心碎。
“啊……啊……啊……“
江儒用力地锤着心口,泪水模糊了双眼,瘫倒在地上发出崩溃的呼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