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平初手心微湿,想了想道:“在西北分别之时,太子殿下一切安好,只说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便骑马往东南去了,此后情形如何,臣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皇上目光沉沉的看着莫平初,轻声问道。
莫平初心砰砰直跳,鼓起勇气直视着皇上道:“是,臣一无所知。”
皇上眼神瞬间冷若冰霜,只听他似乎咬着牙般低声道:“好个一无所知,他倒是走了个干干净净,无牵无挂,好,好,好--”
那几个“好”字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冷,最后一个“好”字刚出口,只见皇上胳膊猛地一挥,将桌案上的茶盏、花瓶等东西呼啦啦尽数挥到了地下,众人听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不由吓得立刻齐刷刷都跪了下来。
莫平初也忙跪了下来,所有人都秉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屋内安静的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只除了皇上格外明显的喘气声。
莫平初低着头盯着眼皮下的青石地面,一动也不敢动,忽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了两下,莫平初微微抬起眼眸,见大监正冲他用口型无声的说着“太子”二字,莫平初看了眼皇上紧皱的眉头,过了片刻,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启禀皇上,此前太子殿下亲自带队潜入藩国时,曾对臣说过句话……”
皇上猛地看向莫平初,恰在此时,莫平初也悄悄抬头看了皇上一眼,正对上皇上深沉莫测的眼眸,莫平初不由心中一骇,忙低下头沉声道:“太子殿下说他只想为国为民尽自己的一份力,他不惧生死,只想死得其所!”
李恒的原话莫平初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给皇上,生怕这对本就诡异的父子关系更加雪上加霜,便灵机一动擅自篡改了些。
皇上听完,呆愣片刻,神情似喜似悲又似苦涩无奈,当莫平初以为他会再问些什么时,皇上却只长叹一声,过了一会儿,忽然轻轻问了句:“他,现在和你差不多高了吧?”
莫平初愣了下忙道:“回皇上,太子殿下比臣略高些,身板也比臣笔挺,每次在队列中都格外引人注目。”
皇上勾了勾唇角,略带怅然的嘀咕了句“竟比朕都高了……”那声音太小,莫平初除了最开始几个字,剩下的都没听清,只见皇上背着手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挥了挥手。
大监忙示意莫平初告退,莫平初行礼告退,临走之时,莫平初看了皇上一眼,只见那位印象中高高在上的郡王,一人站在窗边凝视外面的样子看着并不高大,甚至身形还有些消瘦衰弱,甚至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孤寂。
猛然之间,莫平初脑中闪过一个声音:皇上老了!
这个声音轰隆隆震的莫平初心神不宁,他仔细想了想,太子明年将满二十,而皇上已经五十有三,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而且皇上看着身体也并不强壮,若是有一天,新旧更替皇位更迭,那太子殿下,还有二皇子又将如何?
无数个纷繁杂乱的念头疯狂涌入莫平初的脑海,让他忍不住深吸几口气,拼命让自己保持冷静。在前面领路的大监听到莫平初长吁了口气,扭头笑着对莫平初道:“初次面圣,有些害怕了吧?”
莫平初低头羞涩的笑了笑道:“大监见笑了,刚才多谢大监提点,莫五感激不尽。”
大监笑容越发温和的道:“你这胆子可不如小九大,那丫头在皇上面前可从来没有一个怕字呢。”
莫平初心中一动,笑着道:“小九自小就皮的很,当年在育婴堂时给大监添了不少麻烦,祖父一直念叨着有空了要和大监喝一杯,以示感谢呢。”
大监笑呵呵的摆手道:“我区区一个宦臣,万不敢当邢国公他老人家的谢字,小九这丫头虽调皮但机灵可爱,甭管她惹出多少乱子,皇上和娘娘们都喜欢她着呢。不怕您笑话,我也喜欢这丫头,只是她自从去了太学,我们便不得见她了,你回去跟丫头说说,有空了让她来宫里看看,皇上想着她呢,二皇子还攒了一大堆好玩的,等着跟她玩呢。”
莫平立刻抓住了大监的话中之话,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笑着随口问道:“二皇子跟小九也这么熟呢?那丫头没欺负二皇子吧?”
大监笑呵呵的道:“熟着呢,二皇子刚满两周岁就去了育婴堂,跟小九同窗一年多了,能不熟吗?二皇子啊从小就爱追在小九身后,不管小九去哪儿都爱跟着,小九这一走啊,二皇子在育婴堂里待的无趣极了,见天嚷嚷着要去太学找小九呢。您说说,哪儿有皇子去太学上学的?再说他这年龄也不够呢,这下您回来可就好了,二皇子能去找您学功夫,也能去找小九玩,一举两得了呢。”
莫平初笑着点头道是,心里却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小九啊,小九,你这丫头给哥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皇上、大监、皇子……哎,你哥这个已经卸任的四品官可真有些招架不住啊!
眼看到了宫门前,大监笑着嘱咐莫平初路上小心,莫平初再次感谢告别大监,大步走了出去。宫门外的空气比宫里清新怡人多了,可莫平初心里却比入宫前还要沉了几分。
深夜回到邢国公府,莫平初本以为家人必定已经安寝,却不料正厅灯火通明,祖父、祖母、大伯、大伯娘、爹、娘,还有弟弟们,以及已经歪着脑袋倒在娘怀里睡的一塌糊涂的小九都在。
莫平初不由有些鼻子泛酸眼眶发热,他忙大步走了进去。
徐静娘热切的看着数年未见的儿子,忍不住眼眶泛红,莫太文忙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徐静娘吸了吸鼻子,冲莫太文开心一笑。
莫太文也笑了,儿子总算回来了,他们夫妻的心总算能落回肚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