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赵曦紧盯着明丰帝许久,嘴角翘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许久了才缓缓开口,“皇兄,都等了这么多年了,臣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的。”
“不,朕急,这个位置朕已经坐够了,十八年来战战兢兢不得安稳,终于这一日你长大了,当年朕在先帝面前立下重誓要将这个位置安然无恙的交给你,如今,该是时候了,朕累了。”
明丰帝长长的叹息一声,心口处仿佛挤压了一块大石头,故作松了口气的姿态,欣慰的看着赵曦,“这么多年了,朕是亲眼看着你一点点的从牙牙学语的孩童,一点点长大成如今的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先帝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高兴的,朕想,父皇最希望的还是能够亲手将这座江山交到你手中,可惜……”
赵曦默默听着,脸上丝毫没有动容和波澜不惊,就像是在听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明丰帝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赵曦的一举一动,又继续说,“想当年先帝选朕做继子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护着你周全,让你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朕还记得你小时候就很聪慧,先帝常常会抱着你叮嘱一些话,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你们父子之间的谈话,你身份尊贵又是唯一的嫡子,谁见了都得捧着你,从小就是众星捧月,朕生怕你会长成纨绔子弟,幸好你争气。”
这话中有极大的嘲讽意味,当初先帝死后,明丰帝就派了好几个大臣教养赵曦,而赵曦身边的全都是一些大臣人家的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与那些三教九流的地痞流氓并无什么区别。
也不知怎么,赵曦在十岁之前也的确是如明丰帝意料之中的那样,游手好闲,整日里只知吃喝玩乐,眼里根本就没有一点半点的江山社稷,就连最普通的文采也是差到了极致,常常将教书的夫子气的不像样。
赵曦犯了错,第一个就是去找明丰帝,而明丰帝从来都没有责怪过赵曦一句,反而想着法子哄着赵曦,给赵曦撑腰壮胆,渐渐的赵曦的胆子越来越大,根本就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那个时候提起九王爷大名,大都是十分厌恶的,恨不得离的远远的,甚至先帝留下来的老臣见了赵曦这幅模样,心痛疾首却也是无能为力,实在是看不到一点希望。
后来不知怎么,赵曦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出口成章文韬武略,表面上依旧是放荡不羁,但是明丰帝交给赵曦的差事,他都能够很好的完成,有的时候明丰帝背地里处处刁难,赵曦依旧能够不动神色的完成的很好,让人赞叹。
起初明丰帝还以为是赵曦身边有什么人在指点,于是就将赵曦身边的人查了个遍,一无所获,渐渐的赵曦在明丰帝眼皮底下将廖家,江大将军府,程国公府,以及先帝的重臣一一收复,且让他们一心一意的支持着赵曦。
明丰帝这才知道赵曦羽翼渐丰,不能再容忍了,那一年赵曦已经十五岁了,慢慢的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明丰帝对赵曦的防备越来越深,一直到今日,两人对峙,赵曦手中的实力完全不输自己。
赵曦听了这话轻笑,并未言语,一双淡然的眼眸将明丰帝的想法看透了,也不戳破,只在一旁听着明丰帝说起从前往事。
忽然,明丰帝猛然咳嗽起来,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嘎吱一声元公公进门了,赶紧迎上前替明丰帝抚背,“皇上,您没事吧,要不要奴才传太医?”
明丰帝却并未理会,只道,“九皇弟,朕刚才说的话你考虑的如何?”
“皇兄好好休养吧,旁的事一概……”
“不,元公公,立即去将李大人,温大人,周大人,许大人以及连大人叫进来,朕有事要吩咐。”明丰帝一副你不相信,朕立即证明给你看的姿态,对着元公公吩咐。
“皇上……”元公公犹豫了。
“还不快去!”明丰帝厉声呵斥,元公公立即没了话,只好立即出了门,不一会功夫就将几位大臣请来,这几位全都是明丰帝的心腹大臣。
“微臣等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几人行礼。
明丰帝摆摆手,“都起来吧,朕……咳咳……朕有一事交代……”
话说一半,明丰帝立即捂嘴咳嗽,脸色泛红,激动时嘴角边还溢出血迹,几人大惊,“皇上……”
“元公公,去请太医,皇兄有什么话日后再说也不迟,先将身子养好了才是最主要的。”赵曦打断了明丰帝的话,敛眉低着头,遮掩了眼中的一抹讥讽。
明丰帝喘的厉害,元公公见状只好让人去请太医,恰在这时遗命小公公来了,对着赵曦道,“九王爷,慈和宫出事了。”
赵曦闻言故作惊慌,“皇兄,臣弟先走一步了。”
不等明丰帝开口,赵曦已经离开了议政殿,临走前赵曦匆匆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五位大臣,那眼神宛若就是在看死人一样。
紧接着赵曦刚走到慈和宫门口,卫七立即低声道,“爷,五位大臣忽然暴毙而亡,皇上也是怒极攻心昏死过去了,文武百官都以为是爷将他们逼死了……”
卫七至今还想不通明丰帝为何要这么做,多此一举,尤其那几个大臣还是明丰帝的心腹大臣,最多只能让赵曦多了份不好的名声罢了,和江山社稷比起来,更是无关紧要的。
赵曦但笑不语,脚步未停直接进了慈和宫,前世今生明丰帝对这个位置的热衷与渴望都极重,更多的还是不甘心,处处和先帝斗法,要将这个位置保住,可惜,明丰帝遇见的那个人是赵曦,注定明丰帝就是一场梦罢了。
夜色渐黑,议政殿寝室一抹素色身影站在窗前静静独立,女子只梳着一头简单的发鬓,头上斜插两支珠钗固定发鬓,粉黛未施,素净白皙的小脸上看上去很温婉,眼角还有淡淡的细纹,眼波淡然的看着窗外一轮明月。
远远的瞧着女子的背影极美,不挣不夺不抢,浑身散发着一股安安静静的恬淡气质,叫人瞧了也忍不住心静,蓦然,女子的脸上浮现一抹愤怒的表情,在一片荡然之中荡起了涟漪,久久不散。
嘎吱一声门开了,元公公手里捧着朱盘上面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粥,上面撒上了一层嫩绿的青葱,再搭配了几样小菜,简单可口,元公公恭恭敬敬的端到女子跟前,“娘娘,今儿您一日未用膳,若是皇上醒来一定会心疼的,老奴斗胆准备了几样,还请娘娘保重身子。”
女子转过身来,声音轻柔,“是不是九王爷说了什么,皇上才会加重病情?”
元公公犹豫了,许久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奴才当时进门的时候,只听皇上吩咐要将皇位让给九王爷,九王爷也不知怎么还是不肯罢休,说什么一山不容二虎,皇上又召集了几位大臣进门,当着几位大臣的面又说了一遍,要将皇位让给九王爷,九王爷仍旧是不信,皇上便着急了吐出血来,奴才情急之下去请太医,等回来的时候九王爷已经不见了,皇上晕倒在榻上,几位大人也都……”
元公公欲言又止,话又说得不清不楚,女子闻言却是嘴角勾起冷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得死,皇上的部下,九王爷怎敢放心,皇上已经退让到了这个地步,为何还要如此紧逼呢?”
女子的声音中透着无奈和气愤,刚才的一脸淡然也已经消失不见了,深吸口气,提着裙子缓缓就要离开。
“静妃娘娘……”元公公刚一出门,静妃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看方向应该是凤栖宫。
守在凤栖宫门口的几个侍卫将静妃拦住了,静妃紧绷着小脸,“放肆,本宫是来探望皇后娘娘的吗,还不快让开。”
“皇上有令任何人不许踏进凤栖宫半步,请静妃娘娘恕罪。”侍卫一板一眼的开口,并没有让静妃进门的意思。
“本宫来就是奉了皇上之令,耽搁了你们可吃罪不起,本宫和皇后娘娘可是亲姐妹,让开!”
静妃怒斥,几个侍卫见静妃孤身一人犹豫了一会,静妃见状也就没了顾忌,直接就闯入了凤栖宫,步伐极快,身后的侍卫见状也就只好任由静妃去了。
凤栖宫乃是中宫皇后的寝宫,在后宫中仅次慈和宫,锦淑皇后是明丰帝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进门的中宫,锦淑皇后是百年世家唐家的嫡长女,从小就是一个聪慧貌美的女子,更是唐家的掌上明珠,从一出生就备受宠爱,性子也是十分的温婉淳厚,十八岁那年一身凤冠霞帔在众人的瞩目下成了全京都城最令人羡慕的女子,母仪天下,位主中宫。
锦淑皇后一进宫便宠冠后宫,风头无人能及,按理来说锦淑皇后应该是个十分幸运的女子,可惜锦淑皇后在次年身子就病了,初逢明丰帝登基不久,又不能时常来看望锦淑皇后,于是在次年又让锦淑皇后的亲妹妹也进宫了,也就是如今的唐静妃。
锦淑皇后和静妃乃是一母同胞,从小感情就十分亲密,亲妹妹进宫作伴锦淑皇后自然是高兴,静妃也是一心一意的对待锦淑皇后,静妃也是个温婉的性子,不争不夺,两姐妹就像是在家中一样亲密无间。
慢慢的静妃发现锦淑皇后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恩宠,有的时候甚至故意躲避,锦淑皇后只说身为中宫皇后,要端庄矜持不能肆意妄为,要做众妃的表率,还要时时刻刻的谨记三从四德,静妃就信了,静妃对明丰帝倒是一往情深,毕竟是自己的丈夫。
明丰帝对静妃还算可以,一个月总有几次去见见静妃,可是一次都没有碰过静妃,静妃只当做明丰帝心里记挂着锦淑皇后,不想让锦淑皇后误会,静妃心里虽然落寞不是滋味,但明丰帝好歹是将静妃当做了红颜知己,该赏赐的一样都不会少,渐渐的静妃只能将这份感情埋藏心底,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几年,静妃对这些身外之物本就不看重,一方面是深爱之人,一方面又是最敬重的姐姐,渐渐的静妃也就远离了明丰帝,希望锦淑皇后能够早日看清明丰帝的心。
静妃一向深居简出,从不和宫里的妃子争风吃醋,各大场合也是称病推辞不来,久而久之大家都快忘了后宫还有一位唐静妃。
若不是此次的事情闹大了,惊扰了静妃,静妃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先是明丰帝软禁了锦淑皇后,静妃就觉得不简单,又听说了九王爷赵曦的残暴不仁,更是气恼不已,一气之下就来了凤栖宫。
“阿姐……”静妃轻车熟路的进了殿,一路奔着锦淑皇后的寝宫而去,路上碰见了笙儿,笙儿立即向静妃请安,“奴婢见过静妃娘娘。”
“阿姐呢,在哪里,快带我去见阿姐。”静妃语气有些急促,笙儿也不敢多加阻挠,立即点点头带着静妃去找锦淑皇后。
只见寝宫内一名身穿嫣红色长裙的女子静静的坐在桌子前,手中拿着一把剪刀,在修剪桌子上的花枝,摆放着一盆芍药花,那是锦淑皇后最喜欢的花,对外锦淑皇后却是不敢提起的,一国之后却喜欢一盆芍药花,会让人笑话的。
女子容颜和静妃有几分相似,模样更甚静妃几分精致,瓜子脸五官精致淡然,举手投足都是一股淡雅从容的气质,不慌不忙,井然有序,静妃甚至有些看不懂了,都这个时候了锦淑皇后脸上竟然看不出一丝丝的慌乱,静妃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什么事情能够激起锦淑皇后的情绪。
“阿姐,皇上病了。”静妃坐在了锦淑皇后的对面,又问,“阿姐,皇上为什么会派人将凤栖宫圈禁起来呢,皇上一向最宠爱的就是阿姐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锦淑皇后闻言抬眸看了一眼静妃,很快有收回视线,在一盆嫣红色的芍药中寻找旧枝,轻轻的拨弄剪下,这花的颜色和锦淑皇后身上的颜色相互衬托,衬的锦淑皇后的气色十分好看,白里透红。
“嗯,瞧过太医没有?”锦淑皇后淡淡的问。
这一刻静妃恍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紧盯着锦淑皇后的脸,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可惜令静妃失望了,静妃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即便是脸上不在乎明丰帝,但是心里却是时时刻刻惦记着。
静妃一直以为锦淑皇后也是如此,只是碍于皇后的颜面无法言说罢了,如今看来,似乎是自己想错了,锦淑皇后的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担忧,眼波无澜,平静的有些过头了。
“阿姐,我说皇上病了,还吐血了病的不轻。”静妃生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又重复了一次。
锦淑皇后抬眸看了一眼静妃,“那瞧过太医没有,太医怎么说?”
静妃有些无奈,仿佛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么多年了,我从来都没有问过阿姐,如今阿姐能否告诉我一句实话,这么多年皇上究竟做错了什么事,让阿姐一直耿耿于怀,去掉阿姐的身份就当皇上只是一个普通人,阿姐不是皇后,今日是否又不一样了?”
锦淑皇后缓缓放下手中的剪刀,长长的叹息一声,静妃和锦淑皇后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十分了解锦淑皇后,见状心里咯噔一沉蹭的下就站起身来,“阿姐从来就不喜欢皇上,是不是,所以就不在乎也不心疼,这么多年故意躲避着是不是?”
这句话是静妃一直想问但又不敢问的,今日终于问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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