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继安的面色也有些难看。
朝廷机密之事被人轻易搬得出来重印发卖,还能叫外族外邦轻易买到,这事情自然不会小,可他人微言轻,便是想要同朝廷禀报也不能。
况且可以从中书的宗卷库中得来朝堂重臣的奏章,还能拿到天子手书,其中能耐,不问而知,如果贸然捅破,也许对方没事,自己反而要惹火烧身。
此事必要慎重以待,只是这样的话,如何好解释?
裴继安看了一眼对面的沈念禾。
少女一脸的担忧,却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眼睛里写满了信任。
——这要怎么回?
对方的亲生父亲还翔庆军,生死未卜,难道自己要同她说,自己也不太好去管?
也太过敷衍了罢?
裴继安本来就觉得自己欠了对面人良多,此时被她用眼睛这样看着,原本想说的话半句也说不出口,只沉吟了片刻,先把那两册书收了起来,复才问道“那书铺在哪一处?”
书后没有标明负责刻印的书坊,而无论用纸、用墨都是坊市间十分常见的普通材料,想来书坊也知道这事情十分不妥当,是以做得十分小心谨慎,这就意味着不太容易从书里得到太多的信息。
沈念禾忙把书铺名字、地址一一说了,一面说,一面又给过来一张写得清楚的纸,道“不如我一会带三哥去看看?”
裴继安先接了过来,复才摇头道“我会吩咐人私下打听。”又道,“这事情我先查一查,等有了消息再来同你说。”
沈念禾心中有些失望。
她总觉得其实遇得这样的事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朝廷机密既然外泄,那将只要裴三哥利用得当,未必不能从中得利。
便是碍于裴家旧事,不好亲自出头,从前多少也有些亲故罢?彼此作为交换,其实也不费什么功夫。
不过见得对方好似十分胸有成竹的模样,沈念禾也不便说什么,只想着等他那一处有了消息,如果不太顺利,自己再想办法提醒一番,便点了点头,也不多做纠缠,收拾好东西便跟着出了门。
此时外头虽然风雪已停,路上依旧不太方便行走,裴继安早着人腾了一辆空马车出来,叫沈念禾坐得进去,也懒得再去叫车夫起来,索性自己做了车夫,赶着马便往西门走。
驿站在内城,距离外城尚有一段距离,又因行路难,还未走得多远,外头已是风雪又起。
这一回北风极大,地上很快积起了薄薄一层雪,被前头的马匹踩得半结不结的,反倒十分容易打滑。
裴继安见这势头不太好,硬顶着到了前头一处酒楼处,便不敢再走,先把马车停了下来,叫小二帮着去喂马,自己带着沈念禾进门避雪。
这酒楼唤作清景楼,果然以清静著称,连其中酒、食也俱是十分清淡,常有文人骚客聚集在此论文说道,虽是有附庸风雅之嫌,平日里多少也比其他地方安静些。
他要了一间包厢,让沈念禾先跟着小二,自己则是缀在后边,两人一前一后往二楼而去。
清景楼的楼梯又高又陡,又因外头风雪甚大,许多人进来躲避,沈念禾登爬的上去,好容易站在平地上,正要往一旁让得两步,好稍微歇一歇,不想对面忽然来了一行人。
当前那几个一身护卫打扮,走路都十分鲁莽,半点不看路,只顾着在前头开道,一个个肩膀一耸,便把前头好几个人往边上撞得开了。
沈念禾方才站定,半点没有防备,当即被前头一人给带倒了。
那人身后还背着一个大竹筐,也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东西,重得很,那竹筐把沈念禾重重一掼,压得头先向下,眼看就要着地。
就在这危急之时,裴继安尚且来不及援手,幸而旁边有一人见得不对,连忙伸手相扶,搭着沈念禾的肩膀同胳膊把她掺了起来,一面和声问她道“小姑娘无事罢?”一面又皱眉看着对面几个护卫,喝道,“怎么回事?怎的行事如此不守规矩!”
沈念禾惊魂初定,口中已是下意识地朝着那人到了声谢。
裴继安忙上得前来,急急问道“怎么样,没伤到哪里罢?”
沈念禾轻轻摇头,道“多亏这一位义士。”
裴继安便跟着一同道谢。
那“义士”三十来岁,五官虽不出挑,看着却很温文尔雅,简直是照着“腹有诗书气自华”一句话生出来的一般。
他身上的布料十分简单,通身也无什么饰物,可站在那一处,就有一股清贵之气,此时摇头道“不过顺手罢了,小姑娘无恙就好。”
对面几个护卫好似没想到会惹出这样的事情,却也没有理会,听得那人训斥,也懒得回应,只有一人冲着那背竹筐的道“见得人来也不晓得让着点!”
竟是怪起被撞的人来。
那些个护卫撞倒了好几人,幸而都没有受什么大伤,只有一人的手脚擦出了血,十分不满,追着一个护卫要说法。
那护卫很是恼火的模样,把袖子一摔,左手抓着腰间的匕首,做一副要拔不拔的样子,喝道“再啰嗦,小心刀剑无眼!”
在沈念禾前头带路的店小二连忙上前赔不是,又小心地拉了拉那客人的袖子。
那人连忙把手脚擦了擦,当做没有这事,悄悄让到了一边。
耽搁得这一会,后头这许多护卫的主家已经自里头包厢走得出来,是个二十来岁的公子哥,相貌虽是普通,却锦衣华服,头戴玉冠,显然非富即贵。
一行人就护着他下了楼,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裴继安的面色难看,转头正要问话,却忽听得一人问道“这是哪一家的?”
竟是前头好心扶起沈念禾的那一个人问的,把他要说的话抢了去。
店小二连忙道了歉,又道“这是曹门大街里头的冯家少爷,他家护卫有些不好说话,还请诸位多多担待,今日咱们店里给多送一盘子肉上来,作为赔礼。”
裴继安一面听,一面在心中把此人来历默默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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