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乾清宫大殿,众臣争论不休。
载湉默不作声,一双黎明似的眼眸似笑非笑的俯视着大殿堂下。
良久,见殿内争论平息下来,他微微蹙眉,笑着问“讨论出结果了吗?朕已经等候众卿多时了。”
李鸿章略笑了笑,那鬓边的银丝随着微笑抖动了几下,道“老佛爷六十大寿,自然是在颐和园受贺,臣等以为可效仿圣祖爷和高宗爷年间,自大内至园内,所经之路,皆要高挂彩棚陈设经坛。”
邓承修嗤之以鼻,看着李鸿章,问道“李中堂怎能将老佛爷与圣祖爷、高宗爷相提并论。圣祖爷何等的丰功伟绩,平定噶尔丹叛乱、削三番、收复台湾、抗击沙俄。高宗爷宽严相济、整顿吏治、扩张疆土。李中堂说说老佛爷如何与之相比呢!”
李鸿章满脸的皱纹略带着些笑容,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含着一双犀利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竟有些无力反驳他。下颚的花白胡须略微抖动了几下,道“老佛爷虽不能与圣祖高宗相比,但是老佛爷为了朝廷也是鞠躬尽瘁,奉献一生。”
邓承修不以为然,笑道“当年第二十个万寿节,都没有如此承办,如今竟然要为了皇太后承办如此盛宴,这于理于法不通。”
李鸿章蔑视的“哼”了一声,未语。
大殿内静了片刻,载湉思来想去,道“既如此,那户部、礼部还有工部便着手去办。”
工部尚书不禁好奇的问道“皇上,那这到底是按照怎样的规矩办呢!还请皇上明示。”
载湉深邃的眼眸含着笑,瞥了一眼李鸿章,又看向工部尚书,道“就按照方才李大人说的,这事也是皇太后的意思,你只管去办!”
工部尚书应声,微微低了头。
户部尚书一听,甚是着急,连忙道“皇上,这仿圣祖爷的比例,势必需要大量的银子。如今国库空虚,日本与朝鲜又对我朝疆土虎视眈眈,这国库的银子还需要留做军饷。”
载湉微微颔首,心中自是不愿将国库的银子,拿来修葺颐和园和大办寿宴,但为了让后党安心,便道“此乃皇太后六十大寿,朕岂能为了省点银两,便惹得皇太后不悦,卿只管照做便是。”
户部几位官员相互看了一眼,既然皇上发话了,将来若是筹不到银两自然找皇上去,无奈只能点头答应。
李鸿章听了皇上说这样的话,心中甚是高兴,立即抱拳俯首,笑道“皇上有如此孝心,真乃朝廷社稷之福啊!”
载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道“李大人,朕将这国库的银子孝敬给了皇太后,只怕北洋海军这边就要暂时紧缺了。你要好好安抚将士们,朕自会尽快让户部将军饷拨到军中。”
李鸿章应声,俯首抱拳道“老臣定将皇上的意思传达给丁提督,丁提督自会好好安抚众将士。”
载湉颔首道“那这件事就议到这,工部在十二月之前动工,在动工之前户部将银两提前拨好给工部和礼部”。
“臣等遵旨!”
散朝后,志凌赶往御书房。
载湉刚到御书房,还未来得及坐下。见志凌匆忙而来,便立在桌边,又见他紧锁着眉头,眼中尽是担忧之色,笑道“志凌可是在担心国库?”说完看了一眼殿门外,走到他身边,低声的笑道“志凌难道忘了舒尔在宫外的店铺吗?”
志凌恍然大悟,眼中射出一道光芒,大声的笑着说“臣竟忘了还有这档事!”停了一下,又低声道“如今这照相馆的生意确实很好,盈利日益见长,若是拿这部分填入国库,那皇上也就不用愁了。”
载湉冁然大笑,单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志凌,你真是有个好妹妹,朕此生能得此佳人,不知修了什么福分呐。”
志凌哈哈大笑,静了片刻,二人坐到椅子上。
志凌问道“若是将盈利充入国库,那这理由是什么呢?若是户部问起皇上,皇上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载湉手抚下颚,略思了一会,道“自然不能直接告诉户部,只要太后不过问,户部自然也不会多问。就怕此事被太后知晓,若是她知晓,定会去查这事,那舒尔就会有危险。”
志凌略显慌张之色,抱拳道“还请皇上定不要让妹妹陷入两难之际,妹妹性子冲动,又很倔强。若是此事一旦被太后知晓,她定会为了保全皇上您,而牺牲自己。”
载湉颔首道“志凌你放心,朕自然会护着她。”说着叹了一口气。
志凌见他紧锁眉头,安慰道“如今朝中太后的党羽,还不是皇上您此时能动的,皇上不要操之过急,此事需要从长计议。还有,您自己也要当心太后。”
载湉颔首略笑了笑,突然看着志凌,笑着问“朕听舒尔说你经常不回府,不是宿在衙门,便是宿在店内,此事可属实?”
志凌无奈的笑道“这个妹妹,怎么连这种事也告诉皇上!”
见他反问不答,载湉似是心中明白,起身问道“可是与翎儿相与的不好?当初你本就不愿娶她,朕当时还问过舒尔此事,舒尔说你是因为一个承诺。你因为一个承诺便娶了她,如此草率现在是否后悔了?”
志凌起身,面向载湉,笑道“臣不后悔!臣不后悔不是因为娶了翎格格,臣只是不后悔曾经承诺过,若是再来一次,臣大概还会像上次一样,做出承诺。”
载湉眼中含着笑意,微微颔首,双手负后,悠悠踱步,道“你虽不后悔娶了翎儿,可是却还是耽误了她一生。朕知道翎儿的性子,自然也知道你娶她回去这日子也不好过。”复又转身看向志凌,劝慰道:“既然你已经娶了她,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何不好好的和她过下去,这样也能相安无事。舒尔也就放心了,便不会再在朕耳边唠叨。”
志凌苦笑道“臣何尝没有试过呢!只是翎儿实在令臣惊叹,若是执意将臣和她放在一起,日子一久,不是她疯便是我傻,臣真是做不到,此生也只能是辜负她了。她逼着臣娶她,如今臣认为该做的事都做了,她也该知足了。皇上说臣耽误了她一生,可同样赔上一生的人还是臣呐!”
载湉好奇的问“翎儿除了逼你娶她,还做过什么事,让你如此排斥她?”
志凌略张了张嘴,羞于口齿,自是不愿说的,只是垂眼看着地面。
良久,他抬起头,问“若是后宫哪位小主在皇上醉酒时,设计假意侍寝,事后却装作若无其事,以此来争得隆宠。臣请问皇上,对待此事会作何感想?”他一面说一面抱拳俯首。
闻言载湉迟疑,不知如何作答,翎儿竟然荒唐到如此地步,身为一位格格,竟然逼迫自己的夫君,难怪志凌不愿与她相好。
载湉靠近他,凝视着他,道“若是朕,定会立刻将她废了。”顿了顿,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语重心长的道“但是志凌你不行,翎儿她是恭亲王的女儿,她还是皇太后的最宠爱的一位格格。中秋宴上太后曾说过要收她做义女,还要册封她为公主,这事暂时还没下懿旨,只是口头上说说。”
志凌颔首,笑道“臣自然知道,所以臣在得知被算计之后,什么都未做,只是躲得远远地。臣怕靠她太近,哪日又被她给算计了,便日日宿在衙门里,偶尔也会去店铺里。”
载湉放下手,负在身后,笑道“朕以为天下只有朕为难,没想到意气风发的志凌也有为难之事。这样一想,朕觉得心里平衡了不少,只不过要多劳累舒尔了,她不仅要担心朕,还要为你这个哥哥担忧,。”说完两人开怀大笑。
志凌看着他,问“臣一直有一事想问妹妹,可每次见她,她总是逃避此问题,不知臣能否问皇上?”
载湉略看了他一眼,颔首。
志凌将头低下,回想起额娘交代自己的话,为何妹妹入宫多年还未有身孕,是否有过又没了。
他酝酿了一会,又缓缓抬头看向载湉,问“妹妹在后宫除了经常被皇后打压外,是否还有事是不能告诉臣的?比如,有孕!”他目不转睛盯着载湉,想从他的眼中捕捉到答案。
见载湉双眼瞬间黯然失色,便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连忙问“臣说的没错?皇上与妹妹曾经有过龙子,却又没了?皇上大可将此事告诉臣,臣即使不能为皇上与妹妹做些事,至少可以让臣帮皇上您开解一下。”
载湉后退一步,缓慢的走向龙椅,双眼失了颜色,瘫坐在龙椅上。
良久,他低声道“那是两年前了,朕与舒尔正在欢天喜地的等着皇儿的出生,我们已经谱写了他的人生,可是皇儿却去了另一个世界。”
闻言志凌心一阵揪着痛,略出了回神,复又大步向前,立在桌前,问道“龙子是被害的?”低头看着载湉,见他苦着脸微低着头,便明白自己猜的没错,又道“皇上为难,是因为太后!”顿了顿,激动的道“皇上,太后她今日杀龙子,明日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您一定要快点想出制衡太后的办法。”
载湉抬起头,眼中释放出一道凌厉的光,缓缓道“杀朕皇儿的人,朕岂能轻易放过。只是如今她在朝中根基太深,朕只能韬光养晦,等待时机。”说完他站起身,又道“朕需要志凌的帮忙。”对他招了一下手,让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会。
志凌微微颔首,略说了一句,便领着密旨退出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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